又逢2月17日

中国机长（不私聊）

　　每当2月17日降临，我的内心里总会热血澎湃，充满了曾为军人的悲壮。不管是当兵还是转业，我都把这一天当成是自己刻骨铭心的纪念日，因为中越自卫反击战，在1979年的今天凌晨打响。这一天会让我想念那些生死与共的战友，回忆起那些为祖国赴汤蹈火的峥嵘岁月。

一、 难忘的情谊

　　从军的路上，虽然难忘的经历颇多，但是最令我难忘的就是：1979参加的对越自卫反击战，那是一段生与死的体验、血与火的洗礼。虽然到了越南战场只经历了十几天，却唤醒了我对生命、对人生的大彻大悟，这次开悟的三观让我享用了一生。

　　去年5月份我去了趟成都，拜会了一下一同参战的149师老战友，战友们基本都已退休，在位的已是中将。我顺便问了一下：“我们一同参战的那些战友，出了几位将军？”

得到的回答是：“少将数不清了，中将大概有20多位。”我不由的心存敬意地脱口而出：“如果我也算为国家做出过贡献，那么你们就是国家的功臣……”



　　和这些战友们聚在一起，就少不了聊79年参战的那些事。自己一生最值得骄傲和炫耀的经历，也正是这一段的经历，凝聚起了我们的生死之交。

二、出征参战

　 我是1976年12月从济南军区篮球队，调到成都军区50军149师篮球队的。自从我到了149师篮球队，球队年年是50军的冠军，成都军区的师级篮球比赛的冠军，全军师级篮球比赛第三名。

（149师球队）

　 1978年春节期间还战胜过比成都军区篮球队还强大的昆明军区篮球队。周边的11军，13军，14军，西藏军区等军级单位篮球队没有一个是对手的，我们这支师球队，一直是149师的门面，师首长的掌上明珠，全师官兵的骄傲。

　 1978年9月份我们球队集体到446团下连当兵，我被分在二营四连三排八班当兵。

　　整天吃的是四毛六分钱的伙食费标准，顿顿都是清汤寡水的素食，只有星期四晚饭菜里有肉。

每到周四班长伍天术总会吧搭着含着口水的嘴说：“大家好好练，今天晚上吃大肉”。

我和班长的关系很好，有一次他见房间里没人，偷偷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年龄太小家里不让谈。”

“今年我回家探亲，家里给找了一个，人很好，既漂亮对我又好，是位小学老师，回部队时她还送了我一条三毛多一盒的好烟呢。”班长得意地炫耀着。

真羡慕班长获得了爱情，心想：“怪不得班长每当累的不行了的时候，总会点着一支烟，眯着眼有滋有味儿的吸着。原来他哪是在吸烟啊，他是在吸允着爱情。”

当兵的日子一点都不浪漫，天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两眼一闭还要提高警惕。没白没黑的苦练杀敌本领，累的见床就倒，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战士失眠这一说。

一周都没有时间洗衣服，两套军装换着穿，每一套都沾满了泥巴和汗水，训练回来把湿军装脱下来晾上，把昨天穿过的脏衣服搓掉泥巴和汗碱再穿上。只有星期天才有时间洗衣服、洗个澡，摆脱臭衣服、臭鞋袜的困扰，让自己干净一下。

真要感谢这一段的艰苦训练，这让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各项考核都是优秀，冲锋枪射击和手榴弹投远全团第一。

　　1979年初当战争临近的时候，全师积极备战，我们师篮球队正式解散，球员被分到了各个岗位、各个部队，我被分到了师政治部秘书科。

　　那时，天天都能从媒体上看到、听到越南人屠杀我边民、驱赶我华侨、挑衅我军队、侵占我国土，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军人，坚决要求参战，誓死捍卫祖国的尊严。

　　出征的前一个晚上，将自己的被褥、衣服等全部财产装了三个纸箱，以备自己牺牲了作为遗物邮回家里。忙活完了，就开始写遗书。

　　那晚天很黑、夜很静，望着窗外下着的细细冷雨，想着远在济南的家人，下笔：

“亲爱的爸爸妈妈：

如果看见这封信，你们的儿子就已经牺牲在祖国的南疆了。你们不要为我哭泣，应该为我感到自豪和骄傲。

因为我的姥爷牺牲在祖国的抗日战场，我的父亲参加过祖国的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我从小就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我一直以有这样的前辈而自豪。

亲爱的爸爸妈妈，儿子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含笑牺牲的，这是你们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更是咱们家族的骄傲。儿子把生命交给了国家没有遗憾，而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给二老养老送终，希望二老多多保重，保养好自己，安康长寿。

亲爱的弟弟妹妹，希望你们能替我去孝敬父母，维护好这个家。一定要好好的学习，好好工作，取得更好的成绩，创造幸福的未来。”

雨一直在下，泪一直在流，泪水滴满了信纸，模糊了字迹，遗书一气呵成，至今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部队是2月17日战争打响的第二天半夜12点从四川省乐山市出发的，尽管是深更半夜，天上飘着细雨，马路边还是站满了市民 ，他们默默地用目光为我们送行。我站在罩着顶篷行进的解放牌军用卡车里，望着这些送行的人群 ，心中充满了悲壮和自豪。

三、奔赴战场

　　部队从夹江县火车站转乘闷罐火车，连夜向云南昆明进发，赶到昆明西站时，打前站的战友悄悄告诉我：“反击战2月17日凌晨已经打响，11军、13军、14军都跨过边境，在扫清了杂牌部队后，已经把越军的345师包围了起来，越军的王牌316A师正赶来增援，我们的任务就是消灭316A师。”

　　下了火车，部队接着换乘军用卡车，为了保密，部队的番号也从56016部队换成35263部队。全师从昆明出发，不顾一切地一路狂奔，穿过石林县，穿过蒙自市，摸黑赶到红河州屏边苗族自治县城才停下来吃当天的第一顿饭。

　　屏边的老百姓那时都很穷，为了省粮食，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可是他们还是烧好热腾腾的烫脚水，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来迎接我们这些即将为祖国去赴汤蹈火、流血牺牲的军人。

在屏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部队开始轻装换装，将穿的确凉（化纤面料）军装全部换成布军装（受伤后不易感染方便包扎），胶鞋全部换成钢板底的胶鞋（防止竹签、钢钉扎伤），又新发了背囊，背囊里放着：毛毯、吊床，我还偷偷的放进去一顶白色的蚊帐。穿戴好这些，再扎上武装带，打好绑腿，腰上还别着一把砍刀，这就是我出征时的全部装备。

师部留下一部分同志在屏边开设后方指挥所（简称：后指），主要任务是：周转人员、物资、伤员、掩埋烈士。出发时，望着这片青山绿水，不由的想：“过几天，这里将是烈士陵园，在我们中间肯定会有谁血洒疆场，永远埋葬在这里……”顿时，一丝悲壮涌上了心头。

　　部队继续赶路，我们科里爱说爱闹的小个子李管理员，在行进的卡车上说着四川话拿我开涮：“到了越南打起仗来你可要把细点（小心点）。”

“为什么？”

“因为你个子高啊，子弹从我脑壳上擦过去，正好打到你这。”他指着自己的脑门。

跟着车里就是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我也被逗乐了，顺便把话题接了过来：“你怎么不想一想？子弹从我这打过去（指着两腿之间）刚好打到你这（又指了指张开的嘴）。一下把大家笑翻了。

　　1979年2月22日下午我们驶过红河的浮桥进入了越南，在军车上又说又笑的我们，突然都肃静了下来，心一下子都紧绷了起来。

这片刚被战火犁过的土地上，安静的出奇，看不见一个越南人，到处是残垣断壁、断树弹坑、一片狼藉，还有一些没来的急掩埋的牲畜和敌人的尸体。死一般的宁静，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我们行驶的车队在打破着这份不正常的宁静。

车队在天黑透了才停了下来，前面不时地传来隐隐约约的炮声，接到的命令是：“就地宿营，口令是：开辟，回令是：通路。”

（跨越红河的浮桥）

　　这里，右手边是大山，左手边是水田，在这依山傍水的公路边上露宿我还是第一次，天当被地当床地躺在路边，望着星空，伴着前方沉闷的炮声，打开了收音机，美国之音正在播报着我们师的消息：“中国的山地作战王牌师，今天下午跨过红河进入了越南……”

和云南交界的越南正处在云贵高原上，正常海拔都在两千米左右。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很大，白天热的恨不得穿短裤背心，晚上冻的穿上毛衣毛裤也不过分。

上半夜睡得很香，下半夜被冻醒了，我裹上毛毯、裹上蚊帐，在停着车队的路上跑步取暖。正跑着只听哨兵一声：“口令！”

我没理他们，快速跑了过去。跑到前面没车了，就折返了回来，这下哨兵拉了一下枪栓喊了声：“站住！”

“哥们，别打！”我慌忙喊出，马上站在原地。

三个哨兵成“品”字形，端着枪顶了过来。

一看是我，带岗的师侦察连班长李向东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上半夜因问口令没答，开枪打死了头牛，被首长劈头盖脸的批了一顿，你就是全师第一名烈士了。”

战后，我到侦查连当副连长，李向东是我的排长，后来，他在成都军区侦察大队长的位置上转业。

（和战友张晓疆合影）

　　天亮了，部队继续往前赶路，来到了一片越军的营房，师部在这里就地宿营。

（149师总机班）

　　这是一个越军通信营营房，房屋都是简易的平房，就座落在公路边的山坡上，隐现在芭蕉树和一些叫不上名来的热带树林里，远处望过来，呈现的是一片热带风情。

山坡上师总机班的女兵们，两人一组背着枪、背着线拐子放着线，像小鹿似的奔跑在各单位之间，在这残酷的战争环境里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师前线指挥所每到一处，她们就要勾通各单位之间的电话联系，包括把电话接到各个野战团。

这九个小姑娘，在战场上不顾雨天路滑、冒着枪林弹雨，始终穿梭在战场与指挥所之间，战后被部队誉为战场上的九朵小红花。1980年第一期《人民文学》，徐怀中写的短篇小说《西线轶事》，就是以她们 为原型，后来这篇小说获得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149师总机班）

　　进到越军营房，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处都是。听友军的战友说：“这个通信营都是女兵，当我们打过来时，其他越南部队的男兵死的死跑的跑，唯有这个营的女兵，端着枪摆开进攻队形和我们打对攻。”介绍情况的战友顿了顿，露出了怜悯的表情：“当时是真不忍心下手啊，打起来是一片一片的倒，可是你不打死她们，她们就会打死你啊。”

营房里的地下散落着许多书信，翻译捡起来几封给大家念着，信的内容都是这些女兵的一些家庭琐事，让我感到了我们的敌人也是有父母有家的人。

正听着读信，突然公路上枪声响起，一听就是小股部队的枪战。科长命令我赶快去了解一下情况，我接过他递来的手枪上了膛就往公路上跑去。

　　公路上停着一排军车，地上躺着一位已经牺牲的驾驶员，山上响着追逐的枪声，我上前找到一位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我是149师的，首长让我来了解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是三个女兵袭击了我们的车队，我们打死了两个。”他指着山坡上面趴在地上的两个女兵：“跑了一个，现在正在山上追击。”说话间山上追逐的枪声停止了，不一会儿几个战士抬着一个女兵的尸体走了下来……

四、浴血奋战

　　战争是残酷的，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只有敌我。

进入越南后只过了一两天的晴天，雨就一直在下，潮湿泥泞的日子让人非常不爽。

部队每天都往前推进，走到哪儿都要冒着雨挖猫耳洞，挖完洞，洞里就灌进了水，天天是在稀泥里住在稀泥里睡。

就在这几天我们师完成了集结，领受了作战任务，447团协445团2营已于2月25日向敌后穿插了过去，他们的任务是占领黄连山垭口，堵住316A师的退路。446团为主攻团，445团两个营为预备队，准备在3月2日上午从正面发起进攻。

　　3月1日晚上天在下着雨，在这荒郊野外里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听说446团要从我们这过，我在司务长那儿赊账买了包云烟，想送给我下连时的班长伍天术，我下到公路上，向行进的部队打听着，可惜我们连已经走了过去。

（师前线指挥所宣传科宿营）

　 那一晚，进入出发阵地时，446团误入了四号桥敌人阵地，遭遇越军伏击，瞬间敌人密集的枪炮声响起，战士们被敌人火力压的抬不起头来，开始出现伤亡。在这危险时刻，部队迅速做出反应，向附近高地发起进攻。

我们四连指导员高喊着：“同志们！两军相遇占山为王，往山上冲！”

连长迅速组织连队反击。

我们球队留在四连的七班长康凌接到命令，组织火力掩护部队发起进攻。

只见康凌马上组织火力，利用隐蔽地形向敌阵地勇猛射击，四号桥反伏击战在446团指战员的迅速反应下拉开了序幕。（后来，康凌当过149师副师长，最后，在成都军区某某分部部长的位置上退休。）

一排长马金付（彝族）高声命令着：“一班左、二班右、三班跟我来！”接着就被不到10米远的越军阵地射来的子弹击中英勇牺牲。

战友们喊着：“为一排长报仇！”迅速消灭了前方阵地中的越军，继续冲锋。

多尔丹班长（藏族）端着冲锋枪摸着黑往前冲着，突然踩空掉进越军战壕里，他看见里面都是越军，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顺势勾住冲锋枪的扳机就没撒手，沿着战壕边冲边打，一气把弹夹里的30发子弹全部打完时，他才发现战壕里的越军已经全部被消灭了……

那一夜战斗打得很胶着，我们连冲锋时，有的战友已冲到山顶，发现半山腰又打起来了，又折下来继续战斗，直到把高地的越军全部消灭干净。

446团二营炮连在被伏击时，上来就被越军炮火覆盖了，该连损失惨重，能有战斗力的还不到一个排，因为是炮兵没有什么轻武器，就直接操起手榴弹与越军交战，五班长王西欣只身用手榴弹勇敢机智地炸毁了越军多个碉堡，战后荣立二等功，先后担任过38军军长、国防大学副校长、北部战区副司令。

　　师前线指挥所跟在446团后面，向前推进到三号桥就停了下来，在前方四号桥的446团和敌人打的纠缠在了一起，战况不明，首长们和指挥所的战友们焦急的忙了一个晚上。

　　天还没亮，带队的50军副军长全国著名战斗英雄刘广桐和师长康虎振带着我们前线指挥所的同志，急匆匆的赶赴正在四号桥浴血奋战的446团。

（149师前线指挥所，坐着的是149师师长康虎振，站在一旁背着手的是50军副军长刘广桐）

（康虎振师长，山西省洪洞县人，战后担任过50军军长，贵州省军区司令员，2022年逝世，享年92岁）

　　把部队聚拢好，早晨7点45分总攻的炮击就开始了，昆明军区炮4师的一个团炮群，加上我们师的团炮群，全力射击着。密集的炮弹越过我们的头顶，像炒豆子一样，倾泻在敌人的阵地上。

　 八点整，炮火延伸射击后，446团发起冲锋，不一会进攻受阻。只见副军长和师长带头冲了上去，一直冲到离敌人火力点只差50米左右的距离，才被警卫战士死死地摁在了一个破庙后面，副军长穿的大衣都被打了两个洞。446团的战友们高喊着：“决不能让首长冲在我们的前面，同志们，冲啊！”奋勇冲了上去。

我和师前线指挥所的战友们紧张焦急的观察着战场上的这一幕幕。山下来自天津坦克一师配属我们的62式坦克，446团的八五加农炮、双管高射机枪掩护着部队冲锋。446团的勇士们前赴后继的向前推进着，营属炮兵连的战友们也都和步兵一起冲锋着，有时候无后坐力炮兵、火箭筒兵都冲到了步兵的前面。只要发现越军火力点，步兵用曳光弹指示目标，山上山下的炮火争抢射击予以摧毁。

经过浴血奋战，四号桥越军的主阵地终于被攻克，进攻沙巴县城的通道已完全被打开。

参加这次战斗的446团特务连侦察班班长许勇，战后先后担任过13军军长、西藏军区司令员、西部战区善后办司令员。

　　战后，战地记者采访刘广桐副军长时，他是这样回答的：“我们的战士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听到枪炮声就会发懵，这就需要我们打过仗的老军人给他们做出样子，带一带他们。”

“在您带领冲锋的时候，考虑没考虑到个人的安危？”

“作为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绝不是病床上。”

（刘广桐副军长，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人，战后担任成都军区副参谋长，1992年逝世，享年71岁）

　　战至10点钟左右，作为预备队的445团两个营投入战斗。3月3日上午11点，攻占沙巴县城，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追赶敌军，主攻部队与在20多公里外黄连山垭口激战正酣的447团、445团2营形成了合围。

合围圈逐渐的缩小，战斗也愈加剧烈，3月4日主攻部队和穿插部队胜利会师，战斗转入清剿残敌阶段。

　　（打下越南沙巴县城后，师政治工作组宣传科长赵洪海、文化科长蔡德富、文化干事李建申等部分战友在县政府门前合影）

　　3月5日沙巴进攻战宣告结束，整个战斗历时七天，沿着越南10号公路进攻了30多公里，控制住了黄连山区，歼灭316A师174团、148团5营、98团7营大部，148团4营、沙巴独立第6营各一部，歼敌2338人。

（与秘书科李朝信科长及炊事班部分战友在越南沙巴县体育场合影）

　　3月5日国家宣布撤军，部队开始交替掩护回撤。我押着一车带着师政治部炊事班从越军缴获的加拿大面粉，沿着弹坑累累到处散发着腐尸臭味儿的10号公路，往祖国的方向行进着。后面不时地传来隆隆的爆炸声，这是以防敌军尾追，工兵营破坏路面和桥梁的爆破声，3月8日终于来到了美丽的红河，看到了久违的祖国。

（在越南10号公路4号桥，与李开明管理员、孙明司务长等合影）

　　五、凯旋回国驻守边防

　　一踏上祖国的土地，在战斗中一直绷紧的那根神经才松了下来，顿时感受到了祖国的温暖，沿途到处都建起了凯旋门，到处都是穿着节日服装的欢迎人群，他们兴高采烈的欢腾着，跳着民族舞蹈，吹揍着民族乐器，放着鞭炮，打着锣鼓，把糖果、点心、水果、熟鸡蛋甚至香烟一个劲儿的往车上扔。

车上的我刚刚从残酷无情、随时准备流血牺牲的战场归来，一下子回到了这和平、安宁的祖国，看到了这些热情欢迎你、牵挂你的国人，看着这热烈的场面，再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不由得潸然泪下……

　　参战回来后才感受到了和平和安宁的珍贵，能过上正常生活的幸福，哪怕是能吃上一日三餐的热饭，能睡在床上，这些平常再平常的事，一下子都变成了来之不易的享受。

回国后，我们师沿边境布防，随时准备再战，师部住在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弥勒县城（如今是弥勒市）边上的一个学校里，常常有组织好的市民来上门慰问，阿哥、阿妹们有节奏地吹着民族乐器和哨子，跳着《阿细跳月》送来宰好的猪羊、蔬菜、水果；阿叔、阿妈们上门帮厨、打扫卫生、洗衣服。我们都很清楚，那时候弥勒是贫困地区，那里的老百姓生活的非常清苦，弥勒的老百姓的朴实、热情、真诚、无私，令我们每一位战友都很感动，这份感动让我终生不忘。

驻守边境期间，我经常带车去昆明执行任务。沿途的人们见了军车，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热情地微笑着向你挥手致意；行驶的车辆总会停下来给你让路，并能得到司机的热情表达；石林景区，军车、军人随便进出，就像自己家的后花园。那时在云南，军人受到了极大的尊重，军人的光荣感得到了极大的彰显。我们深深感受到，值得为这样的祖国和人民去奋勇作战、流血牺牲。

　　在边境驻守的日子里，我抽空去了趟屏边烈士陵园，在那里安葬着我们149师426位烈士和13军的600多位烈士。2月份路过时的青山绿水，此时已是满山的陵墓、满山的忠魂。

（云南省屏边县烈士陵园）

　　我拾阶而上寻找着熟悉的名字：二等功臣一排长马金付，一位高鼻梁高个子皮肤黝黑的彝族帅哥，在刚刚发起反伏击战时冒死指挥，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三等功臣一班长苏家树，一个非常精干的四川小伙。战前在师里组织演习时，我当假想敌守山头，你们班和全连在进攻，进攻部队顶数你指挥全班进攻时的声音大，我的空炮弹和纸质手榴弹都打到了你的方向，演习后我可是提醒过你啊！

三等功臣全师速射第一名蒋开相，一个皮肤黑黑的云南小伙子，临上去时，战友们还说让你小心一点，可你自信地回答：“如果我牺牲了，全连就剩下不了几个了……”可是第二天你还是被抬了下来……

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加多，一位活泼开朗的藏族小伙，你还记得吗？我们晚饭后在一起练投弹，一起参加团里的投弹尖子表演……

我不断停下来向埋在地下熟悉的战友一一问候、一一悼念、一一道别、一一敬上迟来的军礼。

　　最后来到我的班长伍天术的墓前，立正，给班长献上军礼，哽咽的问候一声：“班长你好！我来看你了。”强忍着泪抚摸着班长的墓碑，把那晚在战场上想送给他的云烟一根根的点燃……

那天，在战友陵墓旁，望着蓝天白云、绿树青山，这一片祖国的大好河山，沉思了很久：“昔日我们生活在一个军营里，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可是今日却天各一方……他们牺牲时大多都是十八、九、二十几岁，正直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想着他们短暂的人生，留给家人、爱人的伤痛，那份“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的壮士情怀，让我再也忍不住的泪水纵情地倾泻了下来……这让我深深地为牺牲战友而悲痛，深感幸存者的不易……

从此后，在我的生命里程中，遇到了再大的痛苦都能笑对，遇到了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

　　五月份完成了在红河州驻守边防的任务，返回了四川省乐山市的营房。打开房门，只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如初，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出征前，那时做好了血染战场的准备，就没想到还能再回来。

此时此景不由的让我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回房间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准备牺牲后邮寄回家的遗物纸箱子，取出那封被泪水湿过的遗书并把它撕掉，然后，打开窗户让岁月静好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

（149师师部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