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一段时间一直回忆爷爷的事,后来小立给了我一些照片,看到老家的亲人,心中涌现和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就拐了个弯,写回了老家,竟忘记了把爷爷写完。我回忆的原则是,着重遥远的记忆,重点写已经去世的亲人,对健在或仍活蹦乱跳的,还有很多时间,没必要着急,有的是机会创造新的故事,把回忆留给未来。如果以前的事和现在的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就顺便写几笔,不做重点,所以还没有写到的家人,千万不要有被忽视的感觉,因此而责怪我,是我现在故意不写的。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可能,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p><p class="ql-block">对于爷爷,我心底总怀有深深的内疚。他的去世,我总认为与我有关,与来张家口有关。我明明知道,如果他仍然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会生病会出事,可人总是心怀侥幸,做很多不切实际的假设,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实,把不该揽在自己身上的责任承担下来,以为这样就是有担当有孝心,会改变事情的结果,现在我知道,这是庸人自扰,可当时我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作为家族树的第八层,上篇说了一些爷爷的堂兄弟陈玉楼几兄弟的事,作为爷爷的亲哥哥陈玉坤,我认为是象征美玉的琨字,兄弟两个,一个是玉琨,一个是玉珍,感觉他们的父母很有文化。</p><p class="ql-block">玉琨玉珍二人的父母,都是长寿之人,在那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能活到80岁以上,相当于现在的100岁以上了。</p><p class="ql-block">曾祖父陈广徳1958年正月去世,享年80岁,大概1879年出生。曾祖母1960年冬去世,享年82岁,夫妻同一年出生。曾祖父母在我出生前去世,我没有赶上五世同堂的鼎盛时期。</p> <p class="ql-block">玉琨是焕文大哥的祖父,1970年1月6日去世,享年73岁。按虚岁计算岁数,玉琨大爷应该是1898年出生,历经三个朝代。我爷爷是大哥的二祖父,大概是1906出生,记录中说是1980年12月份去世,应该有误。我是1980年9月上大学,在我上大学之前我爷爷就去世了,应该是1979年12月。那时我爷爷应该是74岁。小时候经常听我爷爷说73和84,是人生的坎儿,孔圣人活了73岁,孟圣人84岁,到了这两个年龄,每个人心里都会嘀咕能否过去,73过去了,就希望能到80,到了80,就该担心84了,好像其他岁数没有风险似的。</p><p class="ql-block">我们1974年10月份离开老家,到我爸爸工作的地方生活。按说夫妻团聚是好事,可这样就要留我爷爷一个人在老家。奶奶1967年正月十五去世后,爷爷一直一个人生活,那时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即使探亲回来,一年也没几天。妈妈一直留在老家,也不总是在村里教书。正式国家编制的老师,是要服从调配的,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但总没有离老家太远。</p><p class="ql-block">74年走后,也经常回来,无论哪个年代,中国人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过年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需要考虑,也没得商量。父母在哪里,就该在哪里过年,嫁出去的女儿除外,因为那时夫家才是她的家。</p><p class="ql-block">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个老头儿,瘦脸,小眼睛,身子也瘦瘦的,个子不高,应该是170左右,我没见过他年轻的时候,年龄大了骨头松了,缩了些也是必然结果。</p><p class="ql-block">家里后院有一个厕所,用石头砌筑的围墙,没顶也没门,即使有个门,也是那种用细竹子或小木棍儿编的,随时都会倒下来的那种门,那门不是用来挡什么,只是用来提醒有人。家里的厕所外人使用的机会很少,不存在安全隐患。厕所里面很简陋,一般是挖一个大坑,上面盖两块石板,石板中间的缝隙,就类似于现在蹲便器的槽子。这样的厕所使用起来及其不方便不舒服,但那时不觉得。</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农村没有浴室,洗澡堂只有大单位才有。我们平常也就是洗脸洗脚,若想洗澡,就烧一锅热水,关上房门在盆里洗。洗澡在北方冬天不是刚需,夏天在院子里用凉水冲冲就感觉凉快了。我没有见过爷爷洗澡,看他洗脸也是用很少的水。那时的人都很节约,我去二姑家,都是几个人用一盆水洗脸。二姑说水不脏人,所以无论用多脏的水,洗完也就干净了。</p><p class="ql-block">站在现在的高度,我会觉得那时的人很懒,很容易解决的事都也不想办法,宁可在炕上闲聊,也不去做点有用的事,但对于已经习惯那种生活的人,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去改变,这是很大的悲哀。</p> <p class="ql-block">爷爷就这样生活着,没有希望,也无所谓失望,不抱怨,不欣喜,似乎生活本该就那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做饭,吃饭,上工,收工,串门,睡觉。</p><p class="ql-block">我不记得爷爷的衣服是怎么洗的,我妈应该洗过,爷爷自己也应该洗过,我没有洗过。那时似乎只有吃饭才是大事,吃饭问题解决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p><p class="ql-block">那时整个社会都没有电视,我家连收音机也没有,只有大队的大喇叭广播,每天早晨都播放《东方红》提醒大家起床上工。广播员是村里必配的岗位,播放通知、新闻和歌曲。我的好多歌都是在循环播放时学会的。</p><p class="ql-block">那时最多的是批判会和忆苦思甜会,我对批判会没兴趣,批斗人不好玩。忆苦思甜会有时在学校开,掺有野菜的忆苦饭很有特点,平常很难吃到,忆苦的人边说边吃,我们也能分点。爷爷没有资格忆苦思甜,人们认为他解放前过过好日子,现在一心想的是反攻倒算,根本没有他说话的资格。他经常参加批斗大会,是陪绑的那个,也没有被直接批判过,毕竟没有反革命罪行,只是帮错了人。</p><p class="ql-block">我和妈在老家的日子,一定是爷爷自奶奶去世后最快乐的日子。平常不怎么说话的他经常合不拢嘴,我妈经常和他讨论一下事情,他积极回应,有时也会长篇大论,我妈对爷爷一向尊重,什么事情都要请教。</p><p class="ql-block">没上学的日子我经常和爷爷一起下地,有蚂蚱就捉蚂蚱,没蚂蚱就捉蛐蛐,出花生时捡花生,出白薯时拾白薯,永远不会空手而归。打场的日子更好,晚上全体一起剥玉米,说说笑笑,和玩没区别,白天我也到场上去,目的是用衣服口袋装些花生回家。我以为别人不知道我是去拿花生的,现在才知道,是他们不屑于管我。家里不种花生,拿回家妈和爷爷没批评我,就算是鼓励了我,我就乐此不疲。那个生产队的场院离我家不远,是我喜欢玩耍的地方。其实我家是最不需要捡东西的,父母工作挣工资,爷爷在家挣工分,有粮吃有钱花,是城乡最佳组合,也是大家羡慕的对象。我一直为我有这样的生活而骄傲,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永远不长大,永远有爷爷陪伴,也可以永远陪着爷爷。</p> <p class="ql-block">1970年正月老二在爷爷家出生,爸爸回来过年,等老二出生后才回去上班。妈妈产假完去上课,爷爷照顾家里,生产队忙的时候,爷爷就去出工,妈妈忙的时候,就由爷爷做饭,爷爷只会做馒头花卷米饭等,做饺子是妈妈的事,她对自己做饺子的速度很自豪,我从小养成了爱吃饺子的习惯全是妈妈的功劳。学校离家里仅隔一个大坑,依现在的观点,就像学校在家里或家里在学校一样,距离实在太近了。老二小时候很乖,不需要特别多的关照,好像天生就能自己照顾自己,家里有个爷爷挺管用,不需要特别的帮手。</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年,妈妈就得去外地工作了,把我们两个孩子托付给姥姥和舅舅照顾,三四年级的小女孩儿和一个两三岁的幼童,会有很多事,交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肯定不合适,我也乐得到姥姥家,那里也有很多我喜欢的人。偶尔想起爷爷,也会回去一次,但没有常住。爷爷又成了独居老人。</p><p class="ql-block">暑假妈妈带我们去爸爸那里,一路很辛苦,虽然坐火车,但在北京中转很麻烦,每每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提着一个大包,身边跟着一个女孩也背着一个大包,我就想起那时的我们,感觉像逃难一样。前面说过,春节一般在家里陪爷爷过,爸爸也回家,那时的欢乐虽然短暂,但总比没有盼头好。</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两年,有一天爸爸来姥姥家,动员已经上五六年级的我去他那里读书,我百般不同意,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只好和妈妈一起,去那个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城市——张家口。舅舅很不习惯我走,几年的共同生活,我又成了舅舅的跟屁虫,除了去厕所和上班,舅舅去哪里都带我,那时他一直没有女朋友,我感觉我就是他的小女朋友。</p><p class="ql-block">走前去和爷爷告别,爷爷为我们高兴,多年的两地分居,一家人终于团聚,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跟着爷爷或留给姥姥,都比去陌生的地方对我有吸引力。那时我还没有足够的心智思考前途,只是凭感觉选择自己的喜好。</p><p class="ql-block">有一张照片,是我们在天安门广场照的,有妈妈,我,二姨和老二,日期是1974年10月,估计那就是我们去张家口的日子。二姨是去帮我妈照顾老二的。到了城市,小孩子就不能没人照顾了。在农村,一个小孩儿和小猫小狗唯一的区别就是,小孩儿需要穿衣服吃饭,孩子只要不跑丢不生病,怎么都能长大。</p><p class="ql-block">独自在家的爷爷,怎么生活不需要多想,他的习惯不会改变,只要不生大病,就会生活的很好。</p> <p class="ql-block">离开老家的日子过的很快,我在妈妈的学校上了初中,那时不怎么重视学习,我除了感觉城市什么都不方便,和父母在一起什么都得做,就没有特别的感觉了。</p><p class="ql-block">二姨并没有在张家口待多久,家里要她回去结婚,她虽百般不情愿,也无力反抗。妈妈带二姨去商店买了件格子时装,就让我们三个——二姨,我和老二一起,随着运马的货车回老家。我不知道当时妈妈是怎么想的,二舅他们去内蒙古买马,想回去卖个高价,算来算去,把我们三个带着一起才划算,我们就坐上了火车,和马一个车厢生活了几天。二姨最不幸,被马踢了眼睛,回家后有几个月眼皮都是青的,不知影响她相亲了没有。</p><p class="ql-block">我属于无论干什么都觉得好玩的那种人,和马一起也好,货车车厢晚上没灯也好,停车多长时间不确定也好,都不能影响我的玩性。停车时我就下去看看,车行时我就扭着二姨讲故事,老二小,但听话,没觉得带她不便。到家后我又狂玩一段时间。我不记得回去的具体时间,感觉是不冷也不热的季节,否则妈不会给二姨买单衣。至今我还记得那衣服的式样和颜色,因为回到老家后发现,那衣服在唐山也流行,到处都有人穿。</p><p class="ql-block">到姥姥家后去没去看爷爷我记不住了。只记得把老二留在姥姥家了,因为1975年6月份,妈妈要给我们生老三了。生老三我就记忆犹新了,找时间再说,现在转回我爷爷那里。</p><p class="ql-block">我们在家的时候,我爷爷一直住在东屋,家里的房子是五间房,中间是堂屋,平常做饭吃饭都在那里,有东西两个灶台,有水缸和碗柜,还有餐桌。设两个灶台纯粹是为了烧炕,北方人冬天习惯睡火炕,就像沈阳故宫那种火炕。餐桌有两张,一张是高的八仙桌,平时不用,另一张是矮的长方桌,配小板凳,可以放炕上,也可以放地上,夏天就在堂屋地上,冬天就在西屋炕上,总之很方便,三四个人用餐正好。</p><p class="ql-block">东屋分成两间,我们叫套屋,里间放杂物,外间有炕,也有柜子。我在的时候爷爷一直住东屋,他说一个人住小屋暖和,但我知道,他不愿意住那里,因为奶奶在套屋自杀,他多少都有些忌讳。</p><p class="ql-block">1976年发生了很多事,国家大事有1月8日周总理去世,4月份就爆发了天安门广场事件,7月6日朱德去世,9月9日毛泽东去世,这些大事,对我这个初中女生,都不如另一件事重大,那件事就是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p> <p class="ql-block">1976年7月28日这天夜里3点多,我被柜子里东西的碰撞声震醒,因为小时候就经常地动,姥姥发现有晃动,就会说一声“地动了!”抱起我就跑到街上,我习惯了这种响声,喊了一声“地震了”,撒腿就开门跑到楼下。当时我们去张家口不到两年,厂里还没有分新房给我们,我们就暂时寄居在爸爸原来的单身宿舍。这个宿舍楼呈L形,与围墙一起围成一个方形院子,院子里有锅炉房供应热水,但没有浴室,洗澡得到厂里,浴室24小时开放。院子里还停了很多拖车,因为爸爸的厂生产这些。</p><p class="ql-block">我家住在L楼最南端三楼端头,比一般的宿舍多了一个楼道,从楼道开门通向走廊,靠院子还有一个铁楼梯,我们下楼,可以直接走这个专用楼梯,我下去打水很方便。爸爸用家具把房间隔开,这样我们一家人就有了两个区域,我自己住单人床,那天我就是通过这个专用铁梯跑到院子去的。我几乎是第一个跑下楼,别人没有反应过来,下去的人不多。看看没有多大反应,我就回去了。早晨起来听广播,说北京三河一带发生了地震,爸爸说:“三河离唐山还远,家里估计没事,但还是要问问。”</p><p class="ql-block">下午下班回来,告诉我们说没有唐山的任何消息,谁也不知道,爸爸很担心,说一定回去看看,爷爷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我争着一起回去,商量很久,仍没批准。爸爸说情况不明,有没有车都不知道,决定不带我回去。我只有听话。爸爸回去的日子,我们每天都在担心,因为后来知道了,震中在唐山,7.8级,足以毁坏一切。</p><p class="ql-block">爸爸回去了快一个月才回来,在这期间,我们全家和其他人一起,转移到楼下院子里的拖车上睡觉,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集体生活。灾难面前,大家都成了一家人。</p><p class="ql-block">爸爸回来后讲了很多故事。他到了北京,再往唐山走就没车了。他们几乎是走回去的,到家已经是几天后了。爷爷很幸运,他一直住东屋,那天鬼使神差就睡到了西屋,结果是东屋倒了,西屋没事。我们东面那家房子也倒了一部分,砸死了我的同学,我平常叫他三哥的那个男孩儿。</p><p class="ql-block">姥姥家在地震那天,因为晃动厉害,只能从地上爬到门口,但门打不开,幸好房子没有被震倒,只留下几个大裂缝,否则我就见不到姥姥了。</p><p class="ql-block">二姑父当时正在唐山,据说他是他住的旅馆的唯一幸存者。</p><p class="ql-block">大姑父买了车票准备去唐山,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走成,幸免于难。</p><p class="ql-block">我爸爸的同事张叔叔,他12岁的妹妹27日到唐山玩,第二天就遇难。</p><p class="ql-block">太多故事,幸存者讲起来好玩的事,在当时都不好玩。我没有想太多,只觉得家人没事就是好事。</p><p class="ql-block">爷爷后来的事,只有等下次再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