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家,屋后东去的滩河(长耳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东昌街回来,过罢春节,就迎来了初一年级的下学期。我很珍惜,能有书念的机会。平时,不敢白白浪费时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来,农民种着土改时候分到的一点土地,春播秋收,年复一年,过着日出而作的农耕生活,也算是安贫乐道。但不知怎么,上面却又有了新的主张,走集体化的道路,成立农业合作社。而且来势那么凶猛,将农民的土地和农具,一律劝说或是强制入社。原来是你家的,现在这会儿就不是你家所能拥有的了。我曾看到过李准写的一篇短篇小说《不能走那条路》,还被人民日报的副刊转载过,就是讲的一个地方的农民,入社与不入社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入了社的农民叫社员,出工记工,靠工分吃饭。男劳力出工一天,记一个工为10分;女劳力和儿童出工,记分有多有少。说是同工同酬,但不一定做到。每天由生产队会计负责记工。年终按工分多少分配,糟糕的是工分往往不值钱,有一块多的一个工,也有几分钱的一个工,取绝于这年的收成好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亲每天都出工,做着重体力活,想多挣点工分,这也难养活一家人。<span style="font-size: 18px;">何况,每个月还要负担我在县中的七块钱伙食费!</span>队里有人建议我父母亲,不要让二儿子念书了,让他回来劳动,减轻些负担。我父母亲没有听,回答说:他已经念了,不能停下来,让他念完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除了二妹和五弟人小,大妹和三弟、四弟,都到了上学念书的年龄,但都不能上学,都因交不起学费和书本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大妹有了上学的机会,念了两年书就被学校劝退了,说她的年龄过大。小妹一天学未上,不识几个字,及至老年,还耿耿于怀,时常提起上学念书的事,她不止一次感叹说,一辈子就过去了,黑暗了一辈子。三弟和四弟也只念到了小学毕业,就回家当了小社员。五弟幸运念到了高中毕业,却赶上了推荐上大学的年代。干部理直气壮地说,书不能让你一家子念!意思说我已念了大学。五弟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我看过他的作文尤其好,但他还是回到了生产队。到了改革开放,他边参加生产劳动,边复习,结果考上了一所中专,毕业后当了一名初中化学教师。之后,他被调进了县委宣传部搞报道。不久又被调进了《盐阜大众》社当编辑、记者,并担任了多年的部主任工作,直至退休。贫穷人家的子女,没有任何的背景,也只能这样了,知足常乐,还是回到我的现实生活中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要我交伙食费了,不然就得“停伙”,这是我在县中念书最为发愁与苦恼的。我只得利用星期天的时间,步行了二三十里路,回家想办法。这次回家,幸亏队里的一位“算命”瞎子同情我,把他在小儿子的搀扶下,东里西里“算来”的几块钱借给了我,让我终生难忘。当然,人要懂得感恩,要记住人家的好,这是做人的起码品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年后,这位算命先生早已不在人世,他的儿子写了一封信给我,说他家的房屋坏了不能居住,想要重新翻盖,苦于弄不到买砖的计划。那时物资短缺,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统购统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的我,已走上了记者岗位,二话未说,就去县物资局求情。唐局长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我非常感谢他,批了一个买砖的计划给他,帮他解决了困难。这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想有一次回家找伙食费,想不到在返校的路上,遇到了在文化站工作的一位熟人,他为我打开了一扇幻想之门,我曾在童年记事的一文中对此作了回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问我的情况,我告诉他,家里太穷了,一点钱都没有。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钱呢?他说,写稿有钱啊,你不能向报刊投稿吗?我问他写什么呢?他说,农村里不是有好多新鲜事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的也是。回到学校,我就琢磨开了,总感到我们农村人太苦啦!就说我父亲,他的父亲原先是船民,到处漂泊,后来上岸给地主家看风车,去世早。他的母亲带着几个孩子生活,不到四十岁突然双目失明了。而他自己,十三岁就给地主家当“小伙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淮海战役,他应征支前,是一位不拿枪的战士,抬担架,从火线上抢救伤员;渡江作战,他又应征前去担任水手,冒着枪林弹雨,奋力划桨,送大军打过长江去……解放了,父亲回到家乡,就再也没离开过土地,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守着地里的庄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旱了,雨涝了,都牵动他焦愁的心,总希望有个好的收成。特别有一年的夏天,那时土地还未入社,秧苗生长正需要水的时候,天出奇的大旱,又热得冒火,村里人日夜车水下田……想到那情景,我忽然有了这样的大白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水车泼泼响,</p><p class="ql-block">清水滾滾淌;</p><p class="ql-block">汗水换甜水,</p><p class="ql-block">亩产万斤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我父亲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我把它写出来寄了出去,想不到被采用了,编在《建湖民歌选》里。我是在湖垛街上新华书店的一个书柜的台面上发现的。这是我第一次投稿。后来这首民歌,又被收入了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汗水换甜水》的诗集里。记得是画家高马得设计的封面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来,我的劲头大增了。有时在课堂上也想着写,三天两头的往外投稿。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张来自南京的稿费单,是《江苏青年报》寄来的六毛钱邮票。好像是写的诗歌《养猪的姑娘》,讲的移风易俗。我到银行兑换现金的时候,站在柜台前,人比柜台高一点,那位营业员姐姐还看了我一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我又在县里办的杂志《建湖文艺》上发表了一些诗歌习作。记得有长诗《春游公社》和《学校变了样》……都是歌颂三面红旗的。还尝试写了一个小歌剧《一件棉袄》。我曾将自己在中学时发表了的诗歌,剪贴在一个小本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至今想来,还有些遗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任凭我当时怎么写稿,也赶走不了困难,就像个影子一直跟着我。有一天,学校又通知我交伙食费。没说的,我只得回家。刚走到县城,碰巧遇到了二姨父。他是来县城买小猪的,听说我没钱交伙食费了,当下就把身上带的钱掏给了我,小猪不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穷人很难借到钱的。有些亲戚有钱也不肯借,怕你还不起。我二姨父不是这样的人。他家虽不富裕,但比我家强一些。二姨父沉默寡言,心地善良,我父亲就喜欢与他来往。他三十多岁丧偶,独自带着四个儿女种地为生,实属不易。活了八十多岁去世,至今我对二姨父仍怀有感激之情。</p><p class="ql-block">(《我的历史碎片》中的一小节,2022,7)</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家,黄昏中的滩河(长耳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