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日报:军旅留痕 老兵不散

路人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绿色军营,有志男儿挥洒青春热血之地。</p><p class="ql-block">1981年金秋时节,我走进了太湖之滨——无锡惠山脚下的绿色军营。我所在的部队是战绩辉煌、天下闻名的“皮旅”。下连队不久,我就被作为骨干培养对象选送到师教导大队进行正规化集训。半年后,我以优异成绩毕业并留队担任打字班长。恰逢高教自考开考,文职人员多有空闲,我把部队当学校,自订了个汉语言文学专业自考课程表。“倦掩灯前几卷诗。”整个营房万灯齐暗之际,正是我掩灯自学之时。</p><p class="ql-block">那是1984年年底的一天,我的寝室住进了两位军事教员,一位是队列教员张金良,河北沧州籍;一位是射击教员应晓芳,浙江衢州籍。</p><p class="ql-block">张金良是个一米八四的北方高个子。获知他的当兵经历,我着实吃惊不小:1980年11月参军的张金良,一入伍就凭着高大英武的个人特质,被选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队员,当了擎旗手。三军仪仗队,是一个令每个军人神往的方队。高个子的影集里,珍藏着一帧帧可谓辉煌的画面:整齐划一的仪仗队方队,列于最前的中心位置,——那是对正标齐、引领方向的位置,英姿勃勃的高个子,高擎军旗,威风凛凛……作为标兵参加1984年国庆阅兵,是高个子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仪仗方队身穿新式礼兵服,迈着铿锵步伐从天安门走过……一个月后的事实,是我至今也无法想象的:这个仪仗队擎旗手空降般地来到教导大队,与我“同训练同学习,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任务是“贯彻84阅兵精神,加强正规化管理”。</p><p class="ql-block">高个子的到来,引得干部战士围着他问这问哪。高个子先后参加接送世界诸多国家领导人,荣誉感满满。“仪仗队的训练场只有100多米,但作为仪仗兵,却永远也走不到头。”高个子说起仪仗队的训练。仪仗队动作标准非常高,阅兵训练是一种严格的制式训练,不论身高体型如何,都必须统一到一个动作标准之上,只能苦练再苦练。仪仗兵的军纪也是绝对严厉。他说起一件被他认为“最难堪”的事:初进仪仗队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听报告,每个仪仗兵齐刷刷地坐个笔挺,但他出了个差错,集合前忘了小解,结果内急把他逼涨得满脸通红,却要保持纹丝不动的军姿,近乎晕倒。</p><p class="ql-block">高个子有时也幽默诙谐。他说,从无锡一下火车,身穿军大衣走在大街上,街上的姑娘可都齐刷刷地向他投“注目礼”!话是“吹”了点,但在女孩中流传“仪仗队的小伙子,闭着眼睛抓一个都不差”这话却是事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仪仗方队擎旗手张金良(中)</p> <p class="ql-block">仪仗队擎旗手张金良(前中)</p> <p class="ql-block">我这个身高不敢和张金良合影,直到退伍后去拜访他才补拍了这张照片</p> <p class="ql-block">记录寻找战友经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咱们大队来了个仪仗队擎旗手!”消息传开,队列训练场上,士气尤为高昂。</p><p class="ql-block">“军姿是所有队列训练的基础,严格来说,军姿就是军人的形象姿态。军姿要有神,体内要有两股气流:一股从丹田的双腿向下,使双腿像柱子一样挺直,双脚紧紧抓住地面,有一种破裂地面的感觉。另一股气流从丹田向上,分散到肩膀和头部,使肩膀平直地顶在天空中,收腹抬臀,使身体像钢一样坚固,站成一棵挺拔的劲松。”练兵场回响着高个子浓重的北方口音。</p><p class="ql-block">高个子说的军姿与“丹田之气”的关系,翻遍了《队列条令》也没找到。难怪乎,大个子走在大街上,总是招来羡慕的眼光,原来是“丹田之气”的缘故。</p><p class="ql-block">应晓芳是个瘦个子。每年集训正是炎热酷暑,瘦个子带着学员在靶场上摸打滚爬,训练“站、跪、卧”射击、步兵班对抗、四百米障碍……全身汗淋淋的。“射手注意,向一号射击地线跃进!”一次我上靶场,远远就听到瘦个子的高嗓音,一群学员冲向射击地线,装弹、瞄准、击发……</p><p class="ql-block">白天练兵结束,三人同聚一室,或写信或聊天或啃书本。有时,我们仨也有争论。高个子笑我连老家的县名都念不准,我不服气:“我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念的,顺、顺、顺!”南方人把翘舌音念成平舌音还强词夺理。关于地瓜与红薯是不是同一植物,南、北两方人争论不休,最后拿出军棋定输赢。少时嗜好下军棋的我,拍着胸口吹起大牛:“我敢连赢你100局!”士可杀不可辱,高个子涨红着脸,摆开阵局,双方便大战起来。两军对垒,耳边忽闻炮声轰鸣,烈马狂飙,天昏地黑。一连几天,一下操场就摆起棋局,连杀50多局。都说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高个子盘盘皆输,回天无力,却就是不服输。我便见好就收,忙说:“下个棋把我的自考给忘了。”不久,我发现高个子是中学文化程度,就说:“咱们一起参加自考怎么样?”他一愣:“我能行吗?”“你肯定行!有我在。”我又拍拍胸口,——这次不是吹牛。高个子见我如此诚意,便一起报了名。</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发现高个子不对劲,从不见抽烟的他,白天猛抽香烟,夜间辗转反侧,再三追问,才道出真情:原来,家父为他找了个农村姑娘逼他答应成婚,而他已与一个城镇姑娘谈恋爱。父亲很执拗,不同意找城镇姑娘,理由是:“成家后人家要上班,孩子谁替你带?”高个子很痛苦。我便“引导”了一番,诸如“没有感情就没有爱情”“自己不爱要果断,不要耽误人家青春”。张金良听了我的话颇觉有理,也想尽快了结这桩婚事。</p><p class="ql-block">“作为军人应当有两种准备:第一,准备明天打仗;第二,也准备一辈子不打仗。”我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一段话。</p><p class="ql-block">1984年,整整持续10年的“老山战役”开始了,“皮旅”列入上老山的部队名列,召开了参战动员会。我、高个子、瘦个子,也随时做好上前线同生死的准备。然而,一个偶然的因素让三老兵远离了这场战争:这年9月,恰是“皮旅”诞生40周年举办庆祝活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流行彩照拍下这张最满意的军人照</p> <p class="ql-block">与高个子、瘦个子共住这个寝室</p> <p class="ql-block">梅之风骨,军人最爱(无锡梅园)</p> <p class="ql-block">安徽演习</p> <p class="ql-block">战友合影</p> <p class="ql-block">今年“八一”前夕,《温州日报》文化周刊刊出《老兵不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拿下了南京师大的自考毕业证书,结束了“当兵上大学”的4年军旅生涯。退伍之初还与高个子、瘦个子通了几次信,随着工作的调动便失去了联系,已有30多年。别愈久思愈切。我常常在梦中与高个子、瘦个子相聚,重回梦绕魂萦的军旅生活……每逢“八一”,当我以战友会会长的身份召集昔日的老兵们相聚,也总会想起高个子和瘦个子。</p><p class="ql-block">2014年,我在省城开会结识了衢州市常山县交通局的徐莹,便打听起当了7年兵退伍后安置在常山县汽车站的瘦个子应晓芳。寻找本县同系统的职工,对徐莹来说本是易事。想不到,徐莹问遍同事亲戚,找遍了大街小巷、城乡村落,甚至通过公安部门打听,瘦个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名与瘦个子同村的村民说:“有可能失踪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第三个年头,徐莹终于循着一条线索找到了瘦个子。原来,因汽车站改制瘦个子到广东、云南、江苏等地打工,一去就是多年,与家人联系甚少。</p><p class="ql-block">寻找高个子张金良,想到了网络。我把“仪仗队”“张金良”“护旗手”之类的关键词输入电脑,全方位搜索,除了再睹其仪仗兵风采外,却没找到现状线索。绞尽脑汁之际,依稀记得当年高个子所在村有个“鸦”字,因是乌鸦之鸦,记得尤清。网络的力量着实强大,结果搜到“河北省沧州市吴桥县铁城镇老鸦张一街村”。这张一街与张金良同有一“张”,莫非……旋即又搜到该村的一家村企电话,我急忙打过去:“您好,请问,原来在国家仪仗队的张金良是您村的吗?”“是啊,我是他二哥。”一听此言,我简直要跳起来。我和高个子终于接通电话加了微信,高个子还传来一张含饴弄孙的照片。高个子告诉我,他是在1989年调到沧州空军部队的,2009年副团级转业到地方,是个足足有29年兵龄的老兵。</p><p class="ql-block">金秋,是有志青年参军的季节,也是昔日老兵重聚的日子,南京城的丹桂正散发着阵阵幽香。南京高铁南站,三只老兵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当瞅到大个子身边的女人,我努努嘴悄声问道:“是当初那位嫂子吗?”大个子一脸爽朗:“咱北方人可没你南方人那么浪漫啊——”三老兵会意大笑起来。“敬礼,向嫂子学习!”带着愧疚感的我向嫂子深深地敬了个军礼,嫂子腼腆地笑了……</p><p class="ql-block">有人说,老兵不死。老兵们说,军旅留痕,老兵不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载2022-7-27《温州日报》文化周刊,作者刘晓华)v</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