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般来说,孩提时代,总是小的眼热(羡慕)大的,而大的也总喜欢在小弟弟小妹妹面前显威称大。</p><p class="ql-block">当然也有例外。</p><p class="ql-block">比方我,上了学,甚至上到五六年级,还非常羡慕一些五六岁大的孩子,羡慕他们能上幼儿园。</p><p class="ql-block">之所以说“一些”,是因为那个时候有条件上幼儿园的孩子,在我们这个小城里,绝对凤毛麟角。</p><p class="ql-block">据我所知,五六十年代,诸暨城里只有两家幼儿园。</p><p class="ql-block">如果就名称来说,那叫“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便是如今浣江幼儿园的前身——城关幼儿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诸暨市浣江幼儿园,前身城关幼儿园</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另外一家为托儿所,名唤机关托儿所。</p><p class="ql-block">城关幼儿园,当时在老火车站脚的南司道地。很可怜的,我从来没有机会进去过,只远远地羡慕无比地站在路边上观看。</p><p class="ql-block">上城关幼儿园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非常有限的名额,决定了它只能接受几十个孩子。</p><p class="ql-block">当时城关的人口当然远远不能与今天相比,然而,毕竟也有一个镇的规模,孩子少说也上万吧。</p><p class="ql-block">幼儿园里的孩子,家里不但要有足够的钱,还得有不小的来头。</p><p class="ql-block">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想都甭想,轮不上的。</p><p class="ql-block">房东郦叔叔的儿子凡凡,不知道因了什么,非常荣幸地进了城关幼儿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浣江幼儿园城西分院</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说起来,郦叔叔应该也不是属于有来头的人。他与爸爸是同事,家里除了他工作之外,全是暨一大队的农业户口。郦叔叔还有一个女儿苓苓,长凡凡两岁,却没弟弟那么好的运气。凡凡去了幼儿园,苓苓只能整天蓬头垢面地在自家门口的道地上或蹲或趴或干脆坐在那里捉蚂蚁玩泥巴。等凡凡放学回来,作为姐姐的苓苓总会两眼放光,一个劲地跟弟弟讨近乎。只可惜,凡凡对姐姐的态度视而不见,时间长了,甚至生出了一种厌憎表情。也难怪,你看凡凡光鲜的穿着,海魂衫,蓝西裤,小皮鞋,头上还戴顶洁白的太阳帽;苓苓呢?不用多说,可想而知。相比而言,绝对如新旧社会两重天。</p><p class="ql-block">凡凡还天天得意地把在幼儿园的故事带到家里来,虽然苓苓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弟弟讲什么,每一回,苓苓都听得两眼发直,尤其是在说到吃水果零食时,小女孩更是被馋得口水长流,她哪里吃过什么苹果香蕉啊,平日里最奢侈的水果也只是萝卜。</p><p class="ql-block">那时有一首反美的儿童歌曲,孩子们都很喜欢唱,但到了凡凡嘴里,“美国佬”一词全作了替换,整首歌就成了这样:“娘娘啊,你这狗强盗,到处杀人放火逞霸道,今天又把战火烧到越南,你这娘娘啊,打倒娘娘!我们都和越南人民站在一起扛起枪消灭掉你这娘娘啊!”这里的娘娘,指的是他奶奶,诸暨人把祖母叫作娘娘。</p><p class="ql-block">苓苓从来没有学过歌,时间长了,居然也学会了几句,有时候情不自禁地会来上几句“娘娘啊你这狗强盗”。</p><p class="ql-block">老人虽然不耳背,却不明白孙子孙女唱的什么,每当凡凡兴高采烈地大唱“娘娘啊”的时候,老人还经常和蔼可亲地呵呵笑,也许她以为孩子在亲亲热热地叫她呢。</p><p class="ql-block">有一个星期天,郦叔叔从自留地回来,正往猪栏旁放畚箕,听苓苓唱了句“娘娘啊你这狗强盗”,一个箭步上去,二话没说就狠狠地闪了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小姑娘被打懵了,捂着脸连哭都忘了。郦叔叔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地骂道:“谁叫你唱的?!”苓苓没作声,只朝正在门口扮鬼脸的弟弟看了一眼。</p><p class="ql-block">凡凡一向有恃无恐,他才不怕呢,怪腔怪调地又唱开了:“娘娘啊你这狗强盗!”</p><p class="ql-block">郦叔叔听了,居然没有反应,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背起手朝楼上走去。</p><p class="ql-block">我走到苓苓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算是安慰。这时,我看到小姑娘眼睛里终于流出泪水来。回头再看凡凡,见他一脸的若无其事,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家伙毕竟还小,不懂事,可大人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怎可以如此重男轻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实验幼儿园</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强忍着愤懑,我招招手叫凡凡过来。他好像有点害怕,瘪萎萎的,我笑了笑,算是安慰他。</p><p class="ql-block">等凡凡走了跟前,我问他:“幼儿园好不好?”</p><p class="ql-block">他像是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没有作声。</p><p class="ql-block">“你跟你爸爸去说,让大大(诸暨人把姐姐叫做大大)和你一起去上幼儿园。好不好?”当时苓苓已经八岁,还没上学,已经没有资格进幼儿园,我只是故意试试这个小男孩。</p><p class="ql-block">凡凡迅速翻了翻眼皮,然后指着他姐姐:“她?”</p><p class="ql-block">“不行吗?”我看出了小家伙的不屑,把手放到了他的肩头上。</p><p class="ql-block">“她是女人,”凡凡嗫嚅着,“娘娘说,女人……”</p><p class="ql-block">我笑了:“你娘娘是男人啊?”</p><p class="ql-block">凡凡也笑了起来,一脸的无邪。</p><p class="ql-block">“那你们幼儿园里都是男小孩吗?”</p><p class="ql-block">“不是,很多女的。”凡凡用双手作了一个姿势,“都很漂亮。”说着,他朝自己的姐姐挤挤鼻子,意思当然很明确,他嫌姐姐长得丑。</p><p class="ql-block">“你要不要跟大大一起上幼儿园,天天手将(拉)手的?”我拉住凡凡的手又问。</p><p class="ql-block">我其实是知道答案的。果真,凡凡挣脱了,转身就跑。</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郦叔叔正好从楼上下来,父子俩几乎撞在了一起。他扳住儿子的肩膀:“怎么了,你跑什么跑?”</p><p class="ql-block">凡凡举手指着我:“他要我带大大上幼儿园。”</p><p class="ql-block">我尴尬极了,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时,我自己还是个小学生,不满十三岁。</p><p class="ql-block">好在郦叔叔似乎没有怪我的意思,看上去也有点发窘,他很快作出了一个笑脸,用大人哄小孩的口气说:“苓苓得上学了,怎么还能去幼儿园,呵呵!你今天……”</p><p class="ql-block">我没等他说完,拔腿就跑,心里直嘀咕,苓苓小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她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诸暨市幼托中心</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span class="ql-cursor"></span>(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当时我还真有点无理取闹,虽然我有我的理由,除了郦家一向的轻女家风令人鄙视外,还因为自己对幼儿园的喜爱与向往。</p><p class="ql-block">其实,凡凡也不算最得意的孩子。我见过好几回,别的孩子大多都由家长用自行车接送,而五岁的他,每天都独自步行回家(早上是他爸爸直接送过去),一边走一边逛。不知道小家伙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从他的衣服经常被撕破,手脚及脑袋也时不时挂花的情况看,也不见得有多么吃香。当然,这不影响他回到家里在姐姐面前充当小霸王。</p><p class="ql-block">这一年秋季,苓苓上了小学。凡凡却失学了,像他姐姐以前一样,整天在门口的道地上玩泥巴玩蚂蚁撵鸡打鸭。我不知道原因,只是猜想,大概是经济上的原因吧,郦家靠一个人的工资收入养六张嘴,确实也难,周围邻居有谁家会把子女送到幼儿园里去呢。寻常百姓的孩子全都如散养的鸡鸭牛羊,好多小孩即使到了上学年龄也还在野地里疯玩乱跑,有的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帮大人干活了呢。</p><p class="ql-block">谜底终于揭开了。那天听郦叔叔跟爸爸聊天,说的就是这件事。原来是幼儿园进了个有来头的插班生,一个萝卜一个坑,别的萝卜大多有来头有背景,于是,人家只好柿子拣软的捏了。</p><p class="ql-block">我听爸爸对郦叔叔说,为什么不去机关托儿所。郦叔叔很无奈,可能吗,我这样的小八癞子?</p><p class="ql-block">机关托儿所,其实并非托儿式的,它跟城关幼儿园的规模差不多,关键在于“机关”二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暨北幼儿园在大侣袁家袁家是儿时家园,但我没上过幼儿园倒是弟弟上过,自然不是如今这家</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城关幼儿园应该是向全社会开放的,无非是一般的孩子不可能入园,首先是没有条件,其次是没有习惯。至于机关托儿所,平常的孩子压根儿就不可能进去。</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爸爸与郦叔叔工作的银行属于县级机关。然而,据我所知,银行家属子女不曾有过进机关托儿所的荣幸。</p><p class="ql-block">原先大操场北面的老县委宿舍,住的都是县委干部家庭。机关托儿所里的孩子,全部来自那里。每天清晨,有位蹬三轮带篷车的男子,准时停车在大操场口(现今的体育路与红旗路交叉口)和平路上,等待穿着整洁漂亮的孩子从县委宿舍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抱上三轮车,待孩子们到齐了,吆喝一声“走喽!”就沿和平路向西,经西直马路(如今的人民中路)拐进万寿街。机关托儿所就在这条小巷里。</p><p class="ql-block">下午放学,小朋友们也由那辆三轮车送回,不过,只送到大操场门口,然后由着孩子们自己回去,手拉着手。</p><p class="ql-block">自然也万分羡慕这些孩子,虽然那时节,我已是堂堂小学生。</p><p class="ql-block">有好几回,我伸长脖子向三轮车窗子里面打探,想看看那里头能坐几个孩子。可是,没有一次成功过,因为车窗上始终遮着帘子。</p><p class="ql-block">我估算,三轮车最多只能坐十来个孩子。这就奇怪了,难道那么大(其实我也不知道有多大)的一个托儿所只收这么几个人?</p><p class="ql-block">非常希望可以弄明白这件事。直到很后来,有人回答了我的疑问,许多孩子是全托的,否则,怎么能叫托儿所呢。</p><p class="ql-block">原来如此。</p><p class="ql-block">当然,我没有办法证实这一点。</p><p class="ql-block">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的诸暨城里,绝对只有这两个学龄前儿童乐园——如果称得上乐园的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荣怀幼儿园的孩子仍令古稀的在下羡慕(图片来自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