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将军下连当兵

杰子

于崇奥/撰文 杰子/编辑

陈美藻、杨得志、李耀文三将军下连当兵(由左至右)。

1958年9月，时任济南军区司令员的杨得志上将、政治部主任李耀文少将和干部部部长陈美藻少将，脱下了将军服，换上了士兵装，身背绿背包，佩带列兵衔，来到驻徐州市的“奇袭白虎团”所在军某团六连当兵。我作为首长的临时文电秘书，随同三位将军一起赴连队生活，目睹了三位将军以普通一兵的姿态，与基层官兵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操练、同娱乐的动人情景。

为了避免特殊照顾，杨司令员改名叫杨绍起，李主任叫李耀，战士们都亲切地喊他们老杨、老李和老陈。从团部到连队，三位将军谢绝了军、师领导的陪同，一人一个背包，徒步走到连队。六连住的是老营房，全连100人同住一个大宿舍，睡的双层木板床，三位将军安排在下铺。下连的当天，正赶上连队夜间训练。将军们与战士一起趴在训练场上，练夜间射击。杨司令员自任教员，认真地为战士纠正动作，做示范演练。排长为了让首长休息好，夜间站岗总是把将军排在头班或末班。将军坚决不同意，坚持按顺序排班，所以经常半夜起来放哨。

清晨，起床号一响，将军们便翻身下床，快步到门外站队。那天是5公里长跑，连长要他们在队尾慢跑，三位将军不同意，昂首阔步，跑速不减，一直坚持到终点。长跑回来，将军们不顾满头大汗，整理内务，清扫卫生。李主任扫地，陈部长擦玻璃，杨司令员跑来跑去刷痰盂。

下连当兵的杨得志上将和战士们同娱乐。

训练休息时，杨司令员为战士表演“俯卧六指撑地”功夫。

将军在连队坚持与战士们同吃一锅饭，不搞特殊化。 一天午饭，杨司令员担任食堂小值日，发现他们饭桌上多了一盘辣椒炒肉丝，于是杨司令员找到司务长，耐心说明领导下连当兵不能搞特殊的道理，然后把桌上的菜倒在大菜盆里。这一举动深深感动了连队官兵。

六连是全训分队，训练课程很紧。训练场上，三位将军身背冲锋枪，腰挎手榴弹，不管风吹日晒，和战士们一样摸、爬、滚、打不甘落后。一次，土工作业训练，杨司令员侧身卧倒，目视前方，用小铁锨挖单人掩体，动作快，合要求，边挖边给战士们讲单人掩体在实战中打击敌人、保护自己的作用。战士们竖着大拇指夸道:“老杨是合格的老兵。”训练休息时，杨司令员为战士表演“俯卧六指撑地，口咬手帕”的功夫，引起战士阵阵掌声，增添了训练场上的乐趣。

将军们当兵一个月，4次冲锋枪实弹射击，3位将军弹无虚发，4次优秀，而且全连也取得满堂红的好成绩。将军关心士兵疾苦如同亲弟兄。战士小牛和王京全生病卧床，杨司令员、李主任端水送饭，买来水果、月饼，询问他们的病情，使两位战士深受感动。他们的病刚见好，就回到练兵场上。

在一次平整礼堂门前路面的劳动中，将军和战士一起挖土、拉车、抬土筐。杨司令员拉车驾辕，装得满，跑得快，与班长搞竞赛。李主任与战士张健荣抬土筐，压弯的扁担嘎嘎响。休息时，战士们都凑在陈部长面前，听他读报讲时事。

杨得志上将在进行土工作业,挖单兵掩体。

杨司令在训练间隙与战士们亲切交谈。

星期天，陈部长同战士们一起洗衣服，边洗边拉家常，了解战士的家庭情况。杨司令员请了半天假，约同本班战友步行10多里攀登云龙山。在顶峰休息时，杨司令员兴致勃勃地讲述当年淮海战役的战斗故事。李主任有一手理发技术，自搬木凳在阳光下边给战士理发，边与他们聊天，从中了解到许多战士的思想状况。

国庆节连队召开文艺晚会，杨司令员在热烈的掌声中，先唱了一段家乡的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接着讲了红军长征时期，他担任团长指挥17勇士强渡大渡河的动人故事，博得阵阵掌声。陈部长唱了两首红军歌曲，《十送红军》引起阵阵笑声。李主任在热烈的掌声中，来了两段胡琴独奏，战士们越听越爱听，整台晚会充满了欢声笑语。

三位将军下连当兵一个月的日子很快过去了，报社、电台的记者和军区政治部文化部创作室的同志以及军长、师长不断来六连看望、采访，将军们的真实身份战士们也知道了。《解放军报》上登载着一组“上将当列兵”的照片，战士一看就欢呼:“咱们的老杨上报了!”但官兵情深，谁也不感到拘束，都沉浸在部队这个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之中。三位将军走时连队召开了欢送大会，连长宣布三位将军被评为五好战士。离开连队那天，战士们眼含泪花，拉着将军的手，依依不舍，送了很远很远。将军动情地说:“同志们，停下吧!我们相处时间虽短，友情很深，人走心在。”数年过去了，六连仍保存着一本花名册，登记着三位将军的名字，还经常给将军写信，汇报连队的工作情况，每次都收到将军的回信。头几年的春节，六连还派班长代表全连到济南看望三位将军，直至后来六连随军部调往沈阳军区才中断联系。

三位将军这次下连当兵，生活十分紧张，但李耀文主任每天还抽空写《当兵日记》，这里摘录几段如下：

李耀文将军下连当兵。

1958年9月18日

毛主席曾经指示:所有军官每年下去当一个月兵，有好处，可以了解 士兵的生活、思想、心理。一当兵就要认真服从连长、排长、班长的领导和指挥，你管人家11个月，人家管你1个月，尝尝当兵的味道。这样，我们的部队，就成了永远打不散的军队……

这些教导，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我反复思索着:像我这样一个缺乏基层锻炼未曾有过士兵生活的人，是多么迫切需要当一下兵啊!尤其是杨司令员带头，又跟陈部长和其他同志一起去，就更增强了我下连当兵的决心和信心。

下午4点58分，乘火车离济南去徐州。‬

杨司令员在进行射击预习训练。

9月21日

昨天，小雨路泞。师长把我们送到这里，同志们热情接待我们这批“老”新兵。抢着给我们拿背包，床铺已早准备好了。我被分配睡下铺，这显然是对我的照顾。我的直接首长六班长向运华同志很年轻，又很老练，待人诚恳热情，副班长也很精明能干。当我和班里的同志一一握手时，发现在他们粗壮有力的手掌上，满是坚硬的茧子，显示出他们是怎样地勤学苦练。我和陈部长一再向班长、副班长表示，决心向他们学习。班长对吃饭的规矩、如何站队、分菜、盥洗用具的排列次序、背包的打法衣物放置的地方、从起床到熄灯，如何活动，如何操作，详细地给我们讲了一遍。从检查评比表上看，六班的内务整理总是5分，我想，我们来了以后，可不要影响了全班的成绩。连里为了照顾我们，今天没有让我们参加正式科目，当了大半天的“见习生”。

今天虽然是星期天，连里照常进行训练课目。‪4点钟就醒了，恐怕误了起床，不敢再睡，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声响，免得影响别人。起床号响了，这时紧张了一阵子。因为昨天学习过着装和整理内务的动作，还真没有落后，唯有被子折得不合要求，应是三折，我却和打背包一样弄成了四折;挂帐子也不得法。刚整理完内务就集合去抬土，平整操场，紧张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上午，全连参加营组织的超越障碍比赛，“新兵”不打分数，只是试做。其他科目问题不大，只是障碍(高)越不过去。投弹开始比较吃力，懂得要领之后，就投得比较远、比较准了。看来经过一段学习，是可以跟得上的。连里正在进行单枪射击的第一、第二练习预习，我们进行基本练习的补课。营参谋长给我们讲解射击学理与射击要领。实弹射击的结果，以杨司令员为最好，3种武器打了两个优秀。我打了4次，1次不及格，一次及格，一次良好，一次优秀。自动枪的操作还不得要领。

杨司令员讲战斗故事最叫座，一开讲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底铺坐满了，后来者只好“居上”了。

9月28日

前天，班里的王京全同志病了，发烧，医生诊断可能是感冒。连决定送他到卫生连，后来又转到师卫生营。我和陈美藻同志建议和班长一块去看看他。我们买了月饼和香烟，并由王保荣同志代表全班起草了一封慰问信，在班长率领下，到了卫生营。王京全的病已经好转了，我们嘱咐他安心休养。他表示争取早日回连。

中秋节刚过，国庆节又将来临。连俱乐部忙于排节目，准备在国庆节时演出。到处是歌声和乐器声。俱乐部的负责同志也要我们演出节目，我和杨司令员、陈部长都答应了。

今天是‪礼拜天，下午‬休息。副排长江连珏同志和四班长带着我们这批“新兵”共10余人，到附近云龙山一游。一来熟悉地形，二来参观名胜。走近路要翻一座小山，杨司令员和四班长走在最前面，越走越快，后面的人越落越远。六班的小牛同志跑得有点呛不住了，高声喊道:“老杨同志，你怎么走得这样快呀!”杨司令员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向他招手，“快点呀!力争上游哇!”大家都望着小牛高兴地笑了。“老杨”，这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呀!充满了同志友谊和平等精神。

看来不需要几天的时间，就可以跟大家搞得很熟。现在，战士们已经和我们扶肩搭背，无话不谈，成了知心朋友。杨司令员讲战斗故事最叫座，什么井冈山、大渡河、雪山草地，一开讲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底铺坐满了，后来者只好“居上”了。杨司令员的“长子过矮子”、“铁牛耕地”、“叼手绢”等软硬功夫(游戏)，也深受大家的欢迎。陈美藻同志经常给大家读报，被誉为班里的“小教员”。

杨司令员在进行单兵战术训练。

处处以普通一兵的身份参加连队各项活动。

10月19日

班里的同志知道我们“服役”即将期满，很快就要离开了，都恋恋不舍，一有时间就拉着我们谈心。有的同志说:“真的，你们的责任重大，为了工作，不能不让你们回去。可是真和你们住不够，真舍不得你们走。”前天晚上，班里的同志对我们进行了鉴定，并吸收了别的排里的代表参加，对于我们一个月的列兵生活，作了全面评定。

今天醒得特别早，躺在床上，回味着一个月的列兵生活，也回味着毛主席的指示，考虑怎样和亲密的战友们告别。早饭前，同杨司令员一起向支委会作了汇报。饭后，向炊事班的同志告别，又分别给同班同排的战友们签名留念，留下通信地址。连的欢送会开始了。今天会场的布置不同往常，把我们下来当兵的几位同志安排在正中被欢送的席位上。

会上，连长宣布杨司令员、陈部长、于参谋和我为连队的“五好战士”。这是多么崇高的荣誉啊!在我的内心里，确实感到受之有愧，因为在一个月的列兵生活里，还存在着不少缺点。杨司令员首先被欢迎讲话，他说了自己的收获，一再向同志们表示感谢。他说，短短的时间和同志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因为工作又要离开。在他讲话的时候，表示明年还准备到六连当兵。我也讲了几句大意是说:“在座的同志都是我的好老师。我虽然要离开六连，但我是人不在心在，身不在思想在，永远跟大家在一起。我还希望六连的连、排长和六班长同志，仍然承认我是六班的一名列兵，经常保持亲密的联系，最后希望六连争取做全团、全师以及全军、全部队的标兵连队。”

和连队告别的最后一刹那，一群年轻的战友，一直簇拥着我们上了车。班长向运华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紧靠着我的身子，但不敢抬头，不断地重复着“舍不得呀!”“舍不得呀!”这样一句依依不舍令人难忘的话。我看到他的眼泪已经盈眶欲滴。我再也不敢看他了，只是尽力安慰他，约定每月通信一次。我告诉他，我回去以后会再来的，如果不来，一定给他来信。我们的车子已经开出很远了，他们还原地伫立着，向我们们招手。

在回来的路上，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你被人家管理了1个月，在今后管人家的11个月中，你又怎样以普通一兵的姿态出现呢?

三将军与一同下连当兵的同志合影（前排右二为杨得志，二排右二为本文作者）。

本文摘自2008年由黄河出版社出版的《老部队.战友老.老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