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析蔡邕《饮马长城窟行》

张元文（爱莲说）

饮马长城窟行 蔡邕 【原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1]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2]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3]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4]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5]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6]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7]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8]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9] 【今译】河边长着青翠春草，连绵不断伸向远方。远行丈夫不可思念，昨夜梦里与他相见。梦里见他站我身旁，醒来发觉仍在他乡。他乡地区各不相同，展转漂泊不能相见。枯萎桑树知道天风，不冻海水知道天寒。游子进门各自亲热，谁肯相与为我言谈？客人打从远方来到，送给我木盒双鲤鱼。呼童唤仆开启木盒，里面装有一尺素书。拜读丈夫素帛书信，信中究竟说了什么？信前劝我多加餐饭，信后嘱我要长相忆。 【注释】 [1]绵绵：这里义含双关，由看到连绵不断的青青春草，而引起对征人的缠绵不断的情思。[2]宿昔：指昨夜。[3]展转：亦作“辗转”，不定。这里是说在他乡作客的人行踪无定。“展转”又是形容不能安眠之词。[4]枯桑：落了叶的桑树。“枯桑知天风”的意思是说：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下一句“海水知天寒”的意思是说：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冷。这两句意思基本相同，是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5]入门：指各回自己家里。媚：爱，亲热。[6]双鲤鱼：一说指藏书信的函，就是刻成鲤鱼形的两块木板，一底一盖，把书信夹在里面；一说将上面写着书信的绢结成鱼形。[7]烹：煮。假鱼本不能煮，诗人为了造语生动故意将打开书函说成烹鱼。尺素书：古人写文章或书信用长一尺左右的绢帛，称为“尺素”。素：生绢；书：信。[8]长跪：伸直了腰跪着，古人席地而坐，坐时两膝着地，臀部压在脚后根上。跪时将腰伸直，上身就显得长些，所以称为“长跪”。这里指拜读的意思。[9]下：末二句“上”、“下”指书信的前部分与后部分。 【作者简介】 蔡邕（132—192），东汉文学家、书法家。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灵帝时召拜郎中，校书于东观，迁议郎。后因弹劾宦官，流放朔方。遇赦后，不敢回乡，亡命江南十多年。献帝时，董卓当权，迫其出仕，为侍御史、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故后人也称他“蔡中郎”。董卓被诛，邕亦受牵连，下狱而卒。邕博学多才，通晓经史、天文、音律，擅长辞赋，工书法，隶书尤佳。著有诗、赋、碑、诔、铭等一百零四篇。原有集十二卷，已佚，今存明代张溥所辑《蔡中郎集》。事迹具《后汉书》卷九〇本传。 【赏析】 《饮马长城窟行》是汉代乐府古题。相传古长城边有水窟，可供饮马，曲名由此而来。这首诗最早见于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所编的《文选》卷二十七，归入“乐府·古辞”，不署作者姓名。在《玉台新咏》中始题蔡邕作。是否为蔡邕所作，历来有争议。此诗是写一位妇人怀念在远方行役的丈夫的。丈夫外出不归，使妻子饱尝孤独凄凉之苦，被无穷的思念所折磨。 诗分前后两部分。前部分写这位女子因思念而入梦，梦醒后倍觉凄苦，有梦有醒，亦喜亦悲，一波三折，跌宕多姿；后部分写她接到远方来信，分外惊喜，展读之下，更是失望。诗以“青青河畔草”起兴，引出对丈夫的思念之情。“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二句，是说大约在一个明媚的春天，这位闺中少妇抬眼望见河边的青青草色，随着河流去的方向，绵延不断，一直连接到很远的地方，不由地想起她在外的丈夫。古人常借春草比况离愁。淮南小山《招隐士》云：“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李煜《清平乐》云：“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都是借春草的绵绵无穷形象化地表现相思离愁的深长。在这里的“绵绵“，既说道路之遥远，更说少妇情思之悠长。“远道不可思”以下六句，写梦境。思妇积忧成梦，梦见丈夫来到身边，顷刻之间又恍惚离去。梦中追随丈夫的踪影，辗转到过好多地方，却老是各在一处，怎么也见不着面。自然，这梦境是思妇对丈夫日夜思念的结果，所谓“结想成梦”。“ 枯桑知天风”以下四句，是写梦后的痛苦。枯桑、海水也不是完全麻木无知的。枯桑虽说叶尽枝残，对于风也不会毫无知觉；海水尽管不结冰，对于寒暖也应该感觉得到。思妇极需安慰，他家的归人至少应该来向“我”谈谈丈夫在外的情况，以解“我”的忧思，可那夫妻团圆的人家只顾各自相亲相爱，不给我说句宽心的话！杜甫诗云：“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可见世态炎凉，古来如此。这也很像李清照“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那种心情。整个意思就是说：我是一个人，我怎能耽得这样的孤寂啊！这里运用了比兴和烘托，越加渲染了思妇的孤独与痛苦。 “客从远方来”以下八句，是诗的后半部分，主要写接读丈夫来信的情况。在苦苦的思念期待中，突然接到丈夫的远方来信，思妇激动喜悦的心情可以想象得到。鲤鱼素书已成典故，后来诗词文章中每以鱼或鲤鱼代指书信，即本此诗。但也解说纷纭：有的解释为两块木板各刻鲤鱼图案，中夹书信；有的说汉时书札以素绢结成双鲤；有的说鱼为沉潜之物，以喻隐密；有的说就是烹鱼得书，并以《史记·陈涉世家》为根据。“长跪读素书”的“长跪”二字，含蕴极深，显示了丈夫的来信在思妇心目中的分量。她多么希望获得福音，又多么担心希望化为泡影。她是那样庄重而虔诚，简直如同祈祷一般。诗最后以“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的劝慰语作结，把思妇读信后的失望愁苦，留给读者去想象，含而不露，妙不可言。 此诗有着浓郁的乐府民歌风味，与《古诗十九首》的艺术风格很接近。全诗语言朴实明快，凝练生动，跌宕曲折，感情浓郁，感人肺腑。尤其对寂寥苦况之描写，烹鱼得书之刻画，一诗中开出无数法门，确是一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