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的两头驴 （贺西泉）

秦人

　（图片上的驴母子，并非本文所写的那对驴母女）

　

这是西北戈壁上的两头驴，是一对驴母女。戈壁缺水，树木都不好好长，驴长得都没有我们关中驴高大。关中驴差不多赛骡子，戈壁驴却小得多，一闪腿能骑上去。驴女儿还在驴妈妈肚子里不显眼时，驴妈妈作为肉驴，落在了航测五队一群军人手里。快过元旦了，上级发给他们这头黑驴打牙祭。黑驴体瘦毛长，杀不出多少肉，队里没杀，说先养着吧。

航测员陈重建，一半积极，一半好玩，自告奋勇当了业余饲养员。他捡了一堆菜叶子犒劳驴，驴看一看，闻都没闻。他又盛来半盆玉米面，黑驴嗅了嗅仍不动嘴。驴是汽车拉来的，小陈起初以为它晕车，没在意。但第二天它仍拒食，这下子小陈犯了急，晕车也不能晕成这样啊，怪驴！无奈，他解开缰绳，在戈壁上遛起驴来。

前边有堆干驼粪，毛驴一看见，头抵着地，拽着缰绳扑过去就大嚼起来。小陈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啥生活习惯？但很快也就明白过来，这头驴以前常和骆驼混在一起，习惯了食驼粪。

队上有的是好事者，航测班长张德坤，每天带着大家四面出击捡驼粪。陈重建琢磨，戈壁上过往骆驼少，哪有那么多驼粪可捡？他打定主意要改变驴的怪习惯，将草料拌在驼粪里给他吃。一个半月过去，毛驴也就渐渐地恢复了该有的饮食习惯，菜叶、麦皮，凡牲口吃的，它都不再拒绝。

躲过了元旦，又躲过了春节，这时到了四月，正是戈壁滩上蔬菜少的季节，饭桌上显得单调，驴命又悬了。果然，队领导在支委会上提出把驴杀了。可是会后给大家一说，顿时炸了锅，齐声反对杀驴。

有的说：“戈壁滩上本来活的东西就不多，咱们队除了人就是猪和狗，再就是一头驴，杀一样就会少一样。”

有的说：“宁肯不吃肉，也不能杀驴。”陈重建更是激烈反对：“杀驴还不如杀我！“

教导员一看这阵势，乐了，说：“真是驴命关天，众心难违。既然大家都为驴请命，这驴啊，就继续当咱们的特殊公民吧！”

航测五队是空军导弹实验基地一个芝麻点大的小单位，像这样的芝麻点基地有十几个，每个多则几十人，少则十几人，内部称小点号。小点号撒布在戈壁沙漠上，相邻几十公里上百公里无人烟。士兵们服役三年常见沙尘暴，但见不到生人，见不到花草树木，连飞鸟也见不到。一个士兵探家时一出戈壁看到大柳树，一时适应不了，精神一阵恍惚。有个士兵春节请了几天假，裹着大衣坐在基地总部路牙上，看人来人往，盯着看女人。看后很满足，回到点号上，继续为导弹试验苦守。这就懂了他们为啥宁肯不吃肉，也不让杀驴。他们希望身边多一些活物。

自打有了驴，除开陈重建，就数航测班长张德坤最忙。他自诩从小在牛圈驴棚边玩大，三天两头给陈重建侃养驴经。

张德坤每天有事没事围驴转三圈，像给驴相面一样看不够。一天他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这驴怎么奶头也大了，肚子也膨胀起来啦？他兴奋地一声怪叫，转身就跑去给周力志队长报喜：“哎呀，驴肚子有货！”“有啥货？”周队长没回过劲。“怀孕啦。”“你净瞎扯淡，咱们这里孤单单一头母驴，连个公驴影子都没有，怀个鬼胎。”张德坤说：“队长，女人怀孕咋回事你比我有经验，驴怀孕咋回事我比你懂，肯定是买来前就配上了种。”

经张德坤这么一乍呼，大伙都围着驴看究竟。大家纳闷，以前只看这是头驴，怎么就疏忽了它的性别了呢？

陈重建的原则是宁肯信有，不可信无，从此对驴更精心，谁遛驴都得请求他，谁要骑驴他就翻脸。战士小朱牵驴逛了一阵戈壁滩，小陈发了火，小朱不服：“孕妇都讲究散步，让驴溜达溜达防止难产。”“那你也得报告嘛。”小朱说： “遛驴是做好事，做好事还用报告吗？”说得陈重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星期天，黎明时分，五队养的大黑狗叫起来。戈壁滩上很少有人，狗叫是很稀奇的事，教导员徐宗海翻身下床冲向门外。狗在驴棚冲着他叫，他跑过去一看，呀！一头湿漉漉的小灰驴正在地上挣扎呢！“生小毛驴啦！”徐宗海连呼带叫地把大家喊出来，驴棚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张德坤早就估摸出预产期在最近，叮嘱陈重建不上导弹阵地就守在驴棚，队长、教导员晚上查铺，也都到驴棚看一看。可真是人有千虑，必有一失，没想到让大黑狗抢了个头功。徐宗海没忘了口头嘉奖大黑狗一番。

陈重建高兴地手忙脚乱，端来大半盆玉米糊喂驴妈妈。不知他从哪里打听的，毛驴吃麸皮不下奶，吃玉米糊下奶最好，他几天前就开始给毛驴催奶了。

周队长一高兴，回头对炊事班长说：“今天喜得千金，是咱们队人丁兴旺、事业发达的好兆头。晚饭加菜，上啤酒。”

这一天，据说是五队最快乐的一天，和成功发射导弹一样热闹。

生了小驴，驴妈妈在陈重建侍候下，出落得更加肥硕健美，毛色黑里透亮。它倒像是个有功的产妇，渐渐地倔驴脾性也显露了出来，谁到跟前冷不防就是一蹄子。战士们却觉得更开心，说这样好，这样有个性。

　　大伙儿起初把驴崽昵称“驴孩”。驴孩自落地睁眼，看见的就是这群穿军装的人，只和他们亲。驴孩越长越可爱，和战士们在戈壁滩上追着玩，撒开小蹄子“嗒、嗒、嗒”地飞跑，好快乐好自在。大家推举队干部给驴孩取个学名，教导员建议叫“晶晶”，大伙儿说听起来像个男孩，没通过。队长说那干脆叫“珊珊”吧，大家齐声赞好，说像个小姑娘的名字。

大家也像对待新生儿一样，吵吵着要给珊珊过满月。这天清晨，碧空徐风，大伙儿簇拥着驴母女坐在戈壁滩上。小驴孩好像知道自己最受宠，跑到这个跟前嗅一嗅，跑到那个跟前蹦几下。周队长致开场白：“同志们，今天咱们珊珊满月，大家都挺高兴。在咱们戈壁滩上，多一个生命就多一份欢乐。这‘母女’俩，给戈壁滩带来了欢乐，带来了生机，对咱们的导弹事业，也算有贡献。大家今后要更多地关心它们，祝珊珊健康成长。”班长张德坤点燃一挂鞭炮，劈里啪啦一阵爆响，珊珊吓得直往娘肚子底下拱。新来的大学生小彭，抱起吉他对驴弹起来，琴声、歌声、欢闹声，一阵一阵随风在巴丹吉林大沙漠上飘远。

我是去采访小点号吃不吃得上菜，喝不喝得上甘甜水的时候，见到这两头驴母女的。我把军人和毛驴的故事写成文字，介绍给了《北京晚报》和《空军报》的读者们。已经多年过去了，时常听到新型导弹发射的好消息，只是不知道这两头驴，后来怎么样了。

贺西泉

2022年7月27日

（谢谢阅读，切勿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