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回忆

田娟华

<p class="ql-block">四十多年前,我从北师大中文系毕业(工农兵学员),来到了北京市的远郊山区延庆县当中学老师,那年我二十七八岁,孑然一身。</p><p class="ql-block">公社中学坐落在村东的北山坡中腰,两排房子,几个员工。房子下坡是一条细长的马路,往西110里通县城,往东蜿蜒进深山。马路再下坡是一片遍布大大小小鹅卵石的河滩,一条小溪由东往西穿流其间。河滩对岸,又是由低到高的山坡,坡上有庄稼地。</p><p class="ql-block">我喜欢山,是我主动要求到山区来的。因为我出生在西山脚下(那是太行山的余脉),从小看着山长大。看着山,就有一种有依有靠的踏实感。如今,我在燕山的怀抱里。</p><p class="ql-block">山中四季各有其美。每每放学后,傍晚时分,我便一扭身进入山间小道。初夏最显生机,草长了,树绿了,归巢的鸟儿叫着。山谷幽静,山路悠长,只有我一人徜徉其间。三五棵杏树,花早已开过,结出累累青杏。进入仲夏,最吸引我的是山坡上的山丹丹,我仔细地端详它们:柔弱的茎叶顶着鲜红的花朵,花朵只有六瓣,每一瓣都圆满地向后弯着,中心伸出长长的蕊。它的红色是那么纯正,它的花瓣是那么简洁,微风吹过,我感受到它们热烈而奔放的生命力量。情不自禁,我一个人对着大山引吭高歌:“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p><p class="ql-block">同时记忆深刻的还有吃。平时没有水果,看见青杏就有点垂涎。那时候我律己甚严,想到这也许不是野杏而是生产队的树,我不应该偷吃。直到有一天,生理上对VC的需求战胜了理性坚守,我摘了一衣兜青杏,带回了宿舍。我找了一个没盖的广口瓶,把十来个青杏放进去,又放了一把白糖,然后倒进开水,用纸封住瓶口,勒上皮筋,放入小柜。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打开柜子,揭下瓶纸,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没想到酸甜可口还带着一股酒香,激动之下一失手,瓶子滑落地上,顿时瓶碎汁洒。我心疼至极,我的琼浆!我的佳酿!我刚刚喝了一小口就没了,我都想哭。如今想起来还深深心疼,同时遗憾的是我为什么没再去摘第二次呢,我那时咋那么死心眼呢。</p><p class="ql-block">那年代,缺吃少喝,在我的记忆中,整个冬春季,小食堂的菜好像都是酱油汤熬土豆片。所以夏天的一次聚餐,也让我回味无穷。记得好像是为了欢送谁,那天放学后,本地老师、北京已婚的老师都没回家,大家一起挖了几种野菜,买了一茶缸黄酱,然后不知是谁从哪里弄来一个扎网,大家又跑到小溪旁,几个男士把网横着一拦,然后到不远处的上游又喊又叫,还不停地往水里扔石子,意在驱赶鱼儿快快游,于是扎网上就有了不少收获。由师范学院数学系毕业的老大学生于天成老师给我们做熟了,摆在两张长课桌拼在一起的餐桌上。我不知道那小鱼是红烧的还是水熬的,我只记得那个质朴的鲜香味道此生再也没遇到过。同时留在记忆里的还有一个画面:几个人扎在一间宿舍小屋里,举着野菜蘸着大酱,吃得顺嘴角流着黄汤子绿沫子。——不是所有的苦中都有乐,只有带着乐的苦才令人怀想。</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吃喝短缺之外,也没有洗浴场所,而夏天就不一样了。难忘盛夏的一天,夜幕降临之后,我约了坡下卫生所的小刘大夫,俩人带着脸盆毛巾下到河滩小溪旁。脱掉衣服,放在溪边干净的石头上,走到小溪深处,各自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溪水是温暖的,一半身体掩在水里,屈起双腿,头埋在膝上,不说话,任凭波浪轻柔地冲荡着我们年轻的肌肤。水声潺潺,山乡静谧,我们尽情地享受着这天赐安宁。</p><p class="ql-block">时光流逝,四十多年过去了,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山,那树,那花,那水……是它们,陪伴了我青春的孤独,安放了我的寂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