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美水车及夜的交响

吉昌

<p class="ql-block"> 坝美水车及夜的交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坝美的水车,咿咿呀呀的转动,噼哩啪啦的拍打,吱吱嘎嘎的哼哼,嘻嘻哈哈的欢笑。你会闭着眼睛,坐在水车旁的圆石上,听水车的循环。</p><p class="ql-block"> 它整夜都发出悦耳的歌唱,你聆听它,就知道坝美人第一次迁徙,他们跋山涉水而来,从老远的地方,从漓江边,从五指山,那些地方刀枪横飞,戈矛柱天。坝美人的祖先就这样千里奔走,拖儿带仔,餐风露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这个地方,安下这一排水车。</p><p class="ql-block">这是精疲力尽之后人们的最初决定:要找个劳动力的替代者。一架水车,抵得五十五个劳动力。它可以替你挑水上山,舂米碾谷,帮人做最繁重的劳作。</p><p class="ql-block"> 水车在循环,发出悦耳的声响。从祖辈到而今,总是发出相同的声音。你如果细致聆听,你会读出坝美人祖先的勇气,离开家园,冒着林立的刀枪剑戰,擦身躲过硝烟弥漫的战场,躲过披着羊皮的豺狼,顶着豹皮的猎户,系着熊毛吊挂的将军,以及打着绿罗伞盖的统领。他们是九死一生的幸运儿,一同出发的三千人,到坝美只剩下三十人。一路上携家带口,族人一大堆,吃喝拉撒,伤残病痛,烦人脑筋。带头人指挥他们专拣山间小路行进,因为从山海关那边阴寒之地冲杀而来的恶人,不会放过一个抵抗的活口,包括吃奶的婴儿。</p><p class="ql-block"> 为了避开战火中嗜血如命披着虎襟的狼人,全族人顶风冒寒,一门心思追赶朱由榔,追上了,他们就尾在天子脚下,好日子就会千年万代。朱由榔没追上,他们逃进了坝美,这一个安全稳妥的躲藏天堂。</p><p class="ql-block"> 水车在舀水。它的过心有一丈七八,轮子长度就有五丈几。你走拢他感觉一下,你站在他的腰下,他有你三个高。老远看去,他单薄,空心,风儿从它条辐之间穿过,就是穿过无人之境,无遮无挡。它很大气量,一点不在乎风儿的肆虐。它总是不紧不慢很稳重的迈步,转动辐条,驱动轮廓,像一个大力士,走一步,地皮抖一抖;转十圈,地上的石头石块在打战。</p><p class="ql-block"> 他循环在世间,也许在崇祯的兄弟逃荒躲难的时代就开始了。这样算来,水车的年龄应该有三百多岁了。中间肯定经历好多次修缮,翻修,改装,增加它的个头,用钢铁代替竹木。它舀水的沟渠也由土坎变为石砌,并且由浅变深,个头增大,力气也随之加大。老祖宗规定的循环秩序,一点没有变更。</p><p class="ql-block"> 你喜欢夜间来听水车歌唱。</p><p class="ql-block">你从老板娘的客房中走来,一路上蟋蟀是弹琴的主角,清亮,干脆,即使尽是颤音,它就是这么富于弹性,好像有成千上万根弹簧支撑,它和它们的交响是贝多芬的不可遏止的激情。它会敲击你的心尖,随着它跳动。</p><p class="ql-block"> 又有青蛙的颤音,还是带点清脆。蟾蜍鼓动腮帮子,还拍一下肿胀的肚皮,它的吼声有强烈的震动感,你会觉得脚下的地皮在撕裂,石块暴怒着跳出来,水花像巨人的一根手掌拍击水面让它一跳八丈高。这一大堆蟾蜍爬上岸,排着整齐的队形,像绅士一般,鼓动腮帮,拍打如羊皮鼓一般的肚皮,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它们列装前进,遇到人也不回避,被踩了冒出稀屎也在所不惜。它们的队列,是要去交合另一个队列。这是他们群婚的盛典,是他们欲望的暢快发散,是他们的集体繁衍生息。这种大合唱以及随之而来的为争夺交配权的生死搏斗,就在河埂,河滩与河岸的青石块之间疯狂的展开。你不忍心看他们厮杀,你赶快逃离蟾蜍将要敷演的尸山血海。</p><p class="ql-block"> 还有夜莺,有人说它就是猫头鹰。叫声尖锐而悠长,带一点布谷鸟的颤音,但是比布谷的老实巴交的粗壮浑浊之音不同,它悠扬,小巧玲珑,像风笛之音清亮。它的声音如编钟敲击,轻轻的刺进,你感觉像针刺的疼,但你能忍住,你喜欢这种痛楚,你被它偷袭,但你乐意,因为它的鸣叫有点像钢琴的润滑音,敲一下就抚慰了你受伤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你甚至也能听到杜鹃的鸣叫。古人云“谢豹伤心独叫风”,那是诗人邀约谢豹一起伤心。你因为自己处于和平宁静之中,將谢豹的叫声也如听到清脆笛音,在吹奏月光曲。</p><p class="ql-block"> 这些声音你听着悦耳,不过你还是要走到水车前。那些蟾蜍夜莺之声渐行渐远,你半夜三更走来,就是要听听水车奏鸣曲。</p><p class="ql-block"> 水车咿咿呀呀的声音,统治了夜静更深的坝美。让白天宁静的坝美成了夜晚欢乐的海洋。</p><p class="ql-block"> 五架高大的孔武有力的水车,他们巨大的轮辐,以河水冲击刮板的张力舀水向高端的沟渠泼洒,同时带动车轮循环往复。你不用看,此刻的夜,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人家户在酣眠之中,鸡不叫狗不咬,人为的一切声响归于寂静,只有水车,唱着摇篮曲,让坝美进入深度的熟睡,进入甜蜜的梦乡。</p><p class="ql-block"> 你就想这水车的声音会随着坝河一起流淌,流淌进某一条大河,对了,它要淌进紅河,投进红河的怀抱。它也欢欣,它肯定带上了水车的吱吱嘎嘎去加入宏伟的海的交响。</p><p class="ql-block"> 坝美在宁静之中,水车的轰鸣不会搅动坝美的春梦,因为坝美洒脱,宽宏,你进了坝美就让你自由,自由吃农家饭,自由睡回龙觉,自由走泥巴路,自由爬松树坡,自由捡鸡枞菌,自由观摩人家漂洗鸡鸭鱼肉和蔬菜瓜果,以及自由听听幺妹唱一支坝美歌:</p><p class="ql-block"> “阿妹山脚望阿哥,阿哥迎头溺一河。瀑布淋着阿妹腰,哥是阿妹小陽雀。”</p><p class="ql-block"> 水车轰鸣声传进人家户,也如一根针从梳妆台跌落在春凳上,那是催眠曲的一个音符,它能促进梦乡如蜂糖一般的甜蜜。</p><p class="ql-block"> 你坐在圆石上,你不用附耳倾听,水车会发出轰响,你不感觉到震耳欲聋,你觉得朱由榔的子民在跟你说话,就像他们的后裔们对着你有唠叨不完的家常。</p><p class="ql-block"> 2022年7月28日于福禄巷</p> <p class="ql-block">夜的交响</p> <p class="ql-block">农家的年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