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蛟河一中

桑榆晚霞

我与蛟河一中 我没有进过大学校门，我进过最好的学校就是蛟河一中。我的学习经历中，蛟河一中就是我的清华大学。 我是六十年代初进入一中学习的。蛟河一中是我们这个县城的最高学府。它坐落在蛟河南河南岸，校舍掩映在一片绿树之中。校门在校舍的北面面向大河开放。“蛟河一中”四个大字牢牢地镶嵌在两座四方水泥门柱架起的铁框中，它每天都笑盈盈地迎接着如饥似渴的学子走进它的庭院。迎门的大教室很高大，气派。从东到西一长澑。那墙上写着：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这是党的教育方针，也是蛟河一中教书育人的灵魂。 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是当年的青年精英，尽管他们讲课的科目不同，语音不同，风格不同，目的却相同：一定让我们学会学好他们所教的课程。关海岩老师教我们语文，他给我们作文面批面改；陈景东老师教我们俄语，为了纠正一个发音，整整练习了一节课；程秀芳老师教我们数学，一个定理她反复领我们论证；潘慧琴老师教我们政治课，每节课的板书内容都经过她精心的设计，既好记又顺口。就连音乐老师李绍堂他教我们乐理知识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考试才放我们走____。我本可以在这个充满浓厚学习气氛的校园里念完初中，上高中，考上大学实现我的心心念念的理想。可是，不测风云，旦夕祸福都让我摊上了。不测风云——那场革命使我们那一代人都失去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旦夕祸福——家庭的变故让我的成长道路雪上加霜！ 那一年的秋天，开学后不久。有一天我们班主任老师喊住从教室里出来的我，对我说：“梁校长让你去一趟校长室——”我不安起来，我想起梁校长曾经说过：“有什么事去找我——”那是因为父亲的事，母亲带我去求梁校长给我父亲出庭辩护时，梁校长问了我的情况后对我说的话。校长的名望在小县城是数一数二的，他为小县城教育事业作出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父亲被卷进一桩“公债”案中，受人指使烧毁了公债券，且数额“巨大”！没有判决前的我们家从消息灵通人士口中知道的信息是：死缓！母亲先是一直哭，后来听她的小学要好的同学说，一中梁校长是学法律的，就自作主张带着我去见梁校长，渴求他救救我父亲。这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接触，但是总能从父亲口中知道梁校长的为人处事。我和母亲站在校长家的门口等他午睡醒来。他身边侍候他的人很客气地说明了校长午睡的习惯，说明不能喊他的原因。母亲说：“我可以等他睡醒再说事儿。”友好的女人给我们拿了一块木板让我们坐下等。校长醒来我们被叫进屋。一张和善的面孔让我和母亲顿时和缓了紧张情绪。母亲报上父亲的姓名，说明了来意，说了我们知道的一些情况。校长先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听我母亲诉说，听到最后直拍大腿：“太年轻！这么没主意！人家让你杀人你也做吗？！——”末了，对我母亲说“XX媳妇，你先回吧，我知道情况了。”也没说他怎么办，也没说我们应作些什么。一家人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父亲被判刑三年的法院判决书！一家人得救了！母亲脱下她的旗袍靓服，去到烟麻站劳作，养活孩子们，供我们读书。是梁校长委托他做律师的同学参与此案，据理力争，才有了这个结果。听说，梁校长学法律确实，但没有从事本专业，没有律师证。他为我父亲的事颇费周折，完全是他爱生如子，爱才惜才所致。这是后话。校长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时，我还不知他做的这些工作。只知道父亲是他的最爱的学生，父亲犯了错误，触犯了法律，让他很受伤。 我敲门得到允许后，进门给梁校长行了礼。校长和蔼的让我坐在一个椅子上。问我学习情况，我如实回答。知道我的学习成绩后，还说让我加强数学课的学习，我紧张的不行，生怕校长考我数学题。校长没有考我，而是问了我家中的情况，问我妈妈能挣多少钱？问我的弟弟妹妹都上几年级？问我爷爷还给人看病不？等等，他面对窗户自顾自的说：一失足会成千古恨啊！我回答着他的问话，慢慢忘了他是校长，但他“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话，说话时那神情，我永生都不能忘！他说，你爸爸很有才呀，没遇到好人！毁了自己！你得记着，别背包袱，你爸是你爸，你是你！好好学习，学好知识长了能耐才能立足！到哪个社会有能力的人都有饭吃——。困难是一时的，你爸回来就好了——。 我知道校长找我的原因了。那时节，我看到母亲的手变得粗糙，背有些驼，不想读书了，想要帮母亲挣钱养家。学习上有些拖沓，与老师谈话时有些流露。也许是校长问道我的情况我的老师说了？也许是总结学生思想情况时老师把我当成厌学典型汇报给校长了？总之，与我的想辍学有关。 我没有辍学，坚持着读下去。梁校长让我别背包袱，他告诉我说，你爸爸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他是好人犯了错误一一等等。我没听他的话，事实让我放不下包袱呀。那年月，很多人不这样看这事啊！从进入一中我就写入团申请书，直到毕业也没入上共青团，始终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接受考验。我学习好，说我是学习目的不纯；我在各项活动中自我觉得表现很好，有的团员在讨论我的入团问题时又说我“装的，假积极”。我无所适从，心里委屈，无处诉说。回家不能跟母亲说。梁校长与我谈话不久就退休了，校园里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即使有梁校长在，以我的性格，我也不会去说这些事！我躲在校园东南角的物理实验室前面的草窠里哭过多少次。有一次被去校园南边水泡子钓青蛙的男同学看到了，告诉了老师。我想他们猜测我躲在草窠里哭的原因不会是因入团的事吧。因为多少年之后，闺蜜告诉我说，“组织”调查过有哪个男生去过那个草窠。没有，绝对没有。因为我“骄傲”（在“组织”的眼里）基本不与男生说话。我的班主任李立山老师找我谈话了。先问我去过那草窠没有？为什么哭？我愤懑不已，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把我的困惑，我的委屈，我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老师沉默了，没有批评我。沉思良久对我说：要求进步是好事，但要经受住考验。有的人被组织考验一辈子都没灰心，你才被考验几次呀！别灰心！咱们党有政策：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重在个人表现。我无语，我愿意无限期接受组织考验！谁叫我总想成为共青团员来表示自己是进步青年呢。从李老师口中，我知道那个政策是周总理亲自制定的。我就怀揣着这个“重在个人表现”的信念，一直写“入团申请书”，直到我快到退团的年龄了，才在我任民办教师的农村小学入了团！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才写了二次申请书，只是我对组织隐瞒了我父亲的事。团支书是当地的青年，说我一直表现不错！我知道，他说的“一直”是从他认识我开始的。 我的语文老师云辉，非常欣赏我的作文，又非常不喜欢我上课不发言。她是个快言快语的人，曾多次当面批评我不爱发言的事儿。有一次跟她单独在一起说话，她就对我说：“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你不爱说话的毛病得改！上课积极发言，一是支持老师工作，二是对你自己是个锻炼。你以后要走向社会，关键时候不说话，要吃亏的！”老师耳提面命般的教诲如同母亲对女儿的指点。被老师言中了。走向社会的我就是吃了不爱说话的亏了。那年月知青都想早日回城，有机会就都找招工的负责人说好话，有的甚至不惜踩蹬别人自己赶快回去。我就不会，总把希望寄托在生产队委会在哪一天能把我推荐走。这样的好事终于没落到我身上。无奈的我只有落户在农村的份了。 　　 多年后，我在卖完菜，卖完鱼往家走的路上，在母校的北墙角与云老师相遇。我素面布衣，推着的自行车后边车座两边还带着两个大菜筐。只忙往回赶路，竟没有注意对面来人是云老师！她喊住我，问我：“你还在农村呀？”我的回答让她无限的担忧：“别人都回来了，你咋不回来？”他仍然像给我们讲课那样快言快语。我有些插不上话。车筐里还有几个卖剩的茄子，品相不好，吃还没问题。我想给老师拿着回家吃，这一说，老师百般推脱，赶紧走了，话还没说几句。 我实际是不想让老师为我担心了。当时我已经在农村中学任教。因两个孩子赶在一起在大学读书，需要许多费用，我就把家里能变钱的东西都拿去卖。已顾不得教师形象。蹲在市场与农妇无差别。只是赶回学校时，在门卫大嫂的帮助下换好衣服，以整洁周正的教师样貌给学生上课。所幸我没有因去赶早市耽误一节课，学生给予的评价也没有：“衣冠不整”这一条。 我能到学校去任教，也得益于我是蛟河一中的毕业生。落户农村的生活让我很不甘心就此煮饭喂猪种地。它离我的理想太远，最起码我学的知识要用上啊。机会来了。村小的一位老师休产假，要有个代课的顶替。我不顾婆家人的反对，执拗的去学校了。婆家人反对的理由是就顶几天，会耽误家中的农活。真正的原因我心里清楚：怕我有了工作离开他们家呗。即使是长期也不会痛痛快快地支持我的。 接待我的是施德林校长。我木纳，不爱说话，校长问一句，我答一句。校长有点不满意了。可能怀疑我不会讲课吧？我对校长说：“我没有上过讲台。但我知道怎样讲课。您让我试试，讲不好您就打发我回家。”谈话间走进来副校长高殿清！我喜出望外！高殿清校长是文革期间进驻蛟河一中的文革组长啊，我们有过一点交往：传送一些要传达的文件，写一些思想汇报之类。高校长好记性！看到我有点意外，问我的情况。我简单说了说，让他了解了我的处境我的难处。高校长当着我的面就对施校长说：“就是她了，别瞎找了！一中毕业生，念完初中全套课的！”当即就给我五年级的教材，也不用试讲了。让我回去写教案，明天上课！我的兴奋自不必说。认真备课更是不敢有半点差错。当着学生面也会说话了。一个月下来，准备回家了，两位校长又做了不少工作把我留下做了民师。他们说服大队领导的理由就是：蛟河一中毕业，讲课讲的好，教学质量高，不耽误孩子们。我那时的心情是用履冰临渊一点也不为过：生怕哪一天，我就从民师的位置下来！这期间生了两个孩子，哭了无数次。不为别的，就是有了孩子耽误工作，会不用我！那么多无牵无挂的人等着这个位置呢。要命的是婆家人不支持我，孩子一天都不给我看！大队领导几次要辞退我，都被两位校长以“一中毕业”保住了。 千难万难我豁出去了，把不到周岁的孩子送到百里以外的娘家。七年间由于各种原因我只看望孩子两次，孩子到上学时回家不管我叫“妈”！二孩子我太受不了别离之苦，干脆背着他上班。小的时候放在门卫室，同事们给互相照看。大一点了就满操场跑，跟着上体育课的学生玩。有一天下大雨，孩子躲在树后大家没看见，雷电交加被雨浇只剩一口牙是干的，连浇再吓，被体育老师抱回门卫室哆嗦成一团！正巧被牛博野校长看到了。我从教室回来，牛校长厉声质问我：“怎么当的妈！孩子浇成这样！”同事们纷纷为我辩解，说我在上课，说我婆婆不给我看孩子等等。校长不批评我了，打了个嗨声。随即推开教员室的门，问：“一年级谁的班有空位？让周老师的孩子做个插班生！能跟上算成绩，跟不上就当旁听生处理！”盛兴梅老师站出来：“到我班吧！”六岁的孩子在校领导和老师们的呵护中入学了。 我工作过的九十年代的学校校训墙 　　我每天的担心直到七十年代末，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正式教师才做结束。八十年代初，施德林校长调到中学做领导，执意把我带到中学教语文。据说讨论是否可行时，有人提出学历问题。 当时虽然各校师资力量在充实，教师的学历也是参差不齐的。高的大学本科，最低也是中专。我就是蛟河一中初中毕业。什么都属不上。施校长坚持自己的见解：“一中也是学历！边干边提高呗！”我去了中学。克服各种困难学习各级函授课程，直到达到中学教师的学历要求。这是后话。 回望我的工作历程，起点在蛟河一中。没有在蛟河一中各科老师严格要求下所学到的扎实的知识基础就没有我转变命运的底气！ 回望我的生活历程，我的来路在蛟河一中。没有老校长语重心长的教诲，没有李立山及各位关心我的老师的鼓励我绝没有爬山过沟的勇气，绕道曲走的韧劲也无从谈起！ 我要对我的母校，对我的师长三鞠躬：感谢敬爱的梁校长对我父亲的呵护和厚爱！（注：八十年代初，我的父亲被梁校长力荐到某中学教授日语。梁校长当时已是耄耋之年，退休在家多年。为了我的父亲能感到“人尽其才”的满足，不惜多方奔走。他老人家爱才如子，知子如父的高风亮节殊于常人！然而，他老人家连我父亲的一口水都没有喝啊！没有功利的加持，更让我们三生难忘！） 感谢母校各位师长对我的无私的培养和教育！ 感谢母校对我儿女的精心的教导和哺育！（我的儿子儿媳都是蛟河一中毕业生。） 祖孙三代的母校，是我们步入社会的起点！感谢母校一一蛟河一中！ 校园学子与考试相遇 桃李芬芳满眼春 很可惜，此篇文章的照片大部分是身边学校的。因在外地，没有拍母校的新貌的机会。在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