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节前忆师长

牛树江

我，1968年3月入伍，1984年1月转业，当了16年兵。我最好的青春年华在军中度过，期间，有多少人和事刻在记忆当中，老师长李德章便是其一，八一建军节前，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他。

其实，当时我作为师政治部组织科的一名干事，和李师长并没有多少工作上的接触，更谈不上个人之间的“私交”，我之所以记住了他并怀念他，完全缘于我对他的敬重。

1970年初，他从友邻部队副师长岗位调任我师师长，在全师干部大会上，他初次亮相，就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讲话铿锵有力，简洁幽默。那时军事首长讲话，铿锵有力的很多，但简洁幽默的少见，所以大家都为之一振，反响强烈。他的形象也很特别，个子不高，很敦实，脸膛黑红，头很大。后来，他在师部机关和直属分队的一次干部大会上，讲学习毛主席哲学思想的心得，在谈到共性与个性的关系时，他描述自己是“一号的帽子，二号的上衣，三号的裤子，四号的鞋”，说：“这就是我李德章与众不同的‘个性’”，“‘共性’则是，我们都是普通的革命军人，穿着同样的绿色军装，带着同样的帽徽领章（那时还没有恢复军衔制），肩负着共同的保卫祖国的神圣使命”。

我和他的直接接触，记得只有两次：

一次是我整理完一份师党委常委会议纪要，交政委看后，政委说，这份纪要要上报军里，你去请师长再看一下。我在办公楼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才想到那天是星期天，便去了师长家里，他果然在家，一个人在卧室看书。他边接文件边指着随便放在炕上（火炕）的一堆海棠果说：“我看文件，你也别闲着，吃水果！”我说：“我不吃，太酸，吃了倒牙”。他说：“没事，倒了再扶起来！”我一下乐了，刚进屋时的那点紧张顿时没了，于是便吃了几个。他很快看完，说：“我看可以，就这样报吧。”出得门来，我立即想到，师长看着很威严，原来是个很容易接触的人。

另一次是我师部分指战员被抽调参加修建辽西战备铁路期间，师长任总指挥，我在政工组负责征地拆迁。我的工作进展顺利，涉地农民听说是战备需要，很少提额外要求，一般都说，国家政策都摆在那里，你们看着办就行了，我们相信你们（解放军）！但是在动迁一栋民房时遇到了麻烦，房主仗着家里有人在人民公社当副主任，张口就要求每平米赔4000元钱，否则免谈。依当时的条件，按建房的用材和年代不同，一般都控制在每平方米600至1200元之间。我先后去了4次，期间两次向公社领导汇报请求协助，但均无进展。眼看着路基修到了他家屋前，他家还是没有要搬的意思。我心急如焚，找政工首长汇报，政工首长没在，情急之下我直接去找了师长。他听了我的汇报，并仔细地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一字一句坚定地说：“这个好办，绕过去！”

“绕？怎么绕啊？”

“从他家房后绕，紧贴着墙根绕！”

“那，将来怎么铺轨，火车怎么走啊？！”

“这个不用你管，通知部队：绕过去！”

我如实传达，于是路基在那家房后绕了一个倒“U”型弯后，又继续延伸了。

没过多久，就临近八一建军节了，地方领导例行到部队走访慰问。那天，市县主要领导都来了，师长亲自出面接待。几句寒暄过后，师长提议：请各位领导到我们工地看看好吗？大家自然愿意。一队人马由师长领着，直接就去了路基的“U”型处。一下车，大家都看明白了，市领导拿眼睛瞪县领导，县领导拿眼睛瞪着闻讯赶来的公社领导。公社领导的脸刷的就红了，忙不迭地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我们现在就改，明天就搬，无条件搬家，先搬家后补偿，公社负全责……”。

此后不到三天，那家人就搬走了，当然，我们也按规定的标准进行了补偿。一道难题就这样被师长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此事使我惊叹不已，整个征地拆迁工作我都是在政工首长的领导下进行的，政工首长是不会采用这种方法的，师长的方法与众不同，这大概也是他的“个性”使然吧。

李师长处理问题与众不同的事例很多。

1976年7月28日 凌晨3点42分，我国唐山地区发生里氏7.8级大地震。下午1点30分，全师部队就集结完毕奉命出发了，师长乘军用吉普车走在前面。结果车队刚走上京哈公路不久就停了下来，被一伙修路人拦住了，说是此路正在大修，沙石料刚刚铺好，正在浇筑沥青，请车队走乡路绕行。师长亲自出面交涉：“我们是奉中央军委的命令执行抗震救灾任务，庞大的车队无法走乡路绕行，如果有一辆军车在乡村路上抛锚，整个车队将动弹不得，人命关天，十万火急，请你们放行”。

拦路人说：“你们非要通过，也行，必须对我们的损失进行补偿”。

师长说：“我以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一二零师师长的名义向你们保证，等我们执行任务回来，一定会找你们协商补偿事宜。”

“那得先签个协议再走！”拦路人说。

这时的师长已是怒不可遏，倏地掏出手枪，大声喝道：“你他妈的真是不可理喻，你再敢拦我的车队，我就地枪毙了你！”

此时，真可以用“抱头鼠窜”来形容那伙人，一下子就跑得没了踪影，车队继续前进。

不久，车队又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京哈路上的滦河大桥在地震中垮塌，当地老乡告诉我们，上游大约10华里处有一座旧滦河大桥没塌，也许可以过去。于是车队调头，寻路溯河而上。

我们的车队正走着，却迎面开过来一支同样的车队，没等我们询问，对方主动通报：你们是想走旧滦河大桥的吧？快请回吧，该桥已废弃多年，根本没法走车，我们就是从那里返回来的，另想办法吧！师长稍加思索道：过去看看再说！于是，两支前往同一目的地的军车车队相向而行，既壮观又幽默。

旧滦河大桥果然是破旧不堪，两侧已没了护栏，桥面上铺的是从废弃的铁路上搬来的枕木，还有一些木板，看来是有当地的农民在使用。木板和枕木许多已经腐朽，人走上去都发出“咔咔”的响声。师长下车带领侦查人员在桥上走了一个来回，决定先引导自己的吉普车试着过桥。吉普车过去之后，师长将车队的首车驾驶员叫了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是师直汽车连一班班长吴银礼。”

“你是共产党员吗？”

“我是共产党员。”

“你敢开过去吗？”

“我敢！”

“那好，我命令你驾驶空车，试走一趟！”

“是，我坚决完成任务！”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吴银礼驾驶着他那台解放牌卡车通过去了。随即师长下令：全师指战员立即下车，背负粮食、物资步行通过，驾驶员驶空车通过！

于是，全师指战员奔赴抗震救灾现场最难的一道关，就这样惊险而顺利地闯过去了。（抗震救灾结束后，吴银礼被荣记二等功，还提了排长，李师长没有忘记他）。

第二天凌晨，当师长赶到唐山机场向抗震救灾指挥部报到时，指挥部首长十分惊讶，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怎么来的？！”就这样，我师成了山海关外第一个赶到灾区的部队，也是第一个整师建制到达灾区的部队，为抢救人民的生命财产赢得了宝贵时间。

关于李师长的其他方面，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只知道他祖籍山东，生于地主家庭，上小学时受到地下党员老师的影响，10几岁便离家出走当了八路，身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参加过无数次战斗，其中不乏大仗恶仗，作战勇敢、机智、勇挑重担，不怕牺牲，屡立战功。抗美援朝时他是营长，网上可以查到他的战例，但不是单独写他，而是写书人引用了他的事例。

由于从小就参加了革命，他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是他特别爱看书学习。我参加师常委会做记录时，经常看到他在会前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他看书时记下的生字，来请教我们这些“有文化”的参谋、干事。我发现那些“生字”有很多都是从古典书籍里记下来的，有点不可思议。

八一建军节前，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军旅生活，想到了老部队，想到了老师长李德章。听说，他已经故去了，是在军副参谋长的岗位上离休以后。

李师长，您在他乡好吧…

李师长在家中卧室读书，摄于上世纪70年代。此照片由由李师长家人提供。

1971年师团首长合影，清一色从战争中走来的老兵。师首长中有多位“老八路”，前排右二是李德章师长。此照片由时任师政治部宣传科专职摄影干事、抗美援朝老兵梁一志拍摄。

说明：此文最初写于2014年八一建军节前，发表后在老战友间被多次转载和传播，一些熟悉李师长的战友还热情地帮我纠正、补充了许多细节。

原文没有照片。令我特别惊喜和感动的是，李师长的家人看到后，给我提供了一张师长在家中读书的照片；老战友苗世印提供了当年师团首长的合影，这些都十分珍贵，在此衷心感谢！

时逢又一个建军节来临，我将原文修改、补充，并配上照片，重新发表，以此缅怀尊敬的李德章师长；并以此对120师以及所有的老战友们，致以节日的问候！

我们终生难忘的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