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长城

龙永

夏日,兰州的居民都想找处凉爽的地方避避暑,当然这不困难,在兰州的东南西北都可找到自己心仪的去处。于是我们选择了向西而行。<br> 出兰州不远就到了兰州市管辖的永登县,多雅的名称,取意于五谷丰登,反映了人们期盼丰收的美好愿望,据考在晋朝就有了此名。然而在历史上这里还曾有过许多名称,令居塞、罕虏、修远、到了清代直白地呼作平番(满城),取平定番邦之意,给名称增添了些许血腥味,在历史上曾有赵充国、年羹尧这样的国之重臣镇守过,足见它战略位置的总要。离开永登不远就到了武胜驿,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李轨反隋,唐玄藏西天取经,年羹尧平番,林则徐进疆,无不经过武胜驿,无不在这里留下历史的烙印。 从武胜驿向西继续进发,经过华藏寺不远就到了金强镇,这也是解放后改的名称,原来的名称是镇羌堡,一个对少数民族极具侮辱性的名称。过了此地,在安门出高速公路,向西不远就到了一个叫抓喜秀龙的地方,这里是我们这次消夏旅行的目的地。仅听地名就让人欣喜,喜、秀都是充满欢乐的字眼,龙是中国人的图腾,这似乎找到我们的根基,也似乎找到我们的归宿。抓喜秀龙是藏语的音译,意为吉祥富饶的山沟。这个名称由藏传佛教格鲁派大活佛阿旺罗桑嘉措(1617-1682)(五世DL)喇嘛命名;仅从名称就感悟到藏汉文化的高度融合。抓喜秀龙海拔2878——3425米,地势相对平坦,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水草丰美,牛羊满坡,不时能看到放牧的姑娘或小伙子斜偎在草丛中,是如此的悠闲自得,一片恬静的高原风光。远处犬牙交错的山峰像一道围城把草原环抱起来,又像一个无边无垠的巨盆平放在天际之间,雪峰就是她的边沿,山峰在一年中的大多时段被冰雪覆盖,只有七八月间,它的表层积雪大多融化,才能看到山峰真实的全貌。雪峰与草原相映,溪水潺潺,没膝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曳,风情万种,犹如少女飘逸的长发。雪山,本来是可以攀登的,在接近三千八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古古拉上下两个天池,人们称她“姊妹池”。我也曾沿着天梯爬到过这个高度,但由于时已过晌,怕在天黑前回不到山下,只好半途作罢。山上的气象瞬息万变,时雾时雨,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寒风凌冽又飘起雪花,让人胆寒。山上绝少有人光顾,据说到了这里就不能大声喧哗了,否则,老天会突然变脸,狂风大作,飞雪漫天。过了几年又想去一看天池的真容,起的绝早,然而车到山前被拦住了,说禁山了,据说,山上发现了雪豹种群。山的顶端在海拔4447米处,我们非专业的攀登者是上不去的,这里就是玛雅雪山,是距离兰州城区最近的雪山。 在这样安祥寂静的山岗上竟然耸立着雄伟的城墙,这就是长城,我弄不清是汉长城还是明长城,但我清楚,这段长城是万里长城中海拔最高的一段,她修筑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山梁上,蜿蜒曲折,如苍龙横亘于山巅之上,把大地一分为二,中原与西域。在这走路都喘息,如此艰险的地方,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修筑一道没有边际的高墙有什么作用?我想总有它的道理。放眼周边不远处,散布着的大营盘古城、代乾古镇、安门古城、安远古城和几十公里开外的斩龙壕,回想来时路,按古代名称依次是兰州--武胜驿--平番--镇羌堡--安门--黑松驿--安远镇,这是一条丝绸之路,更是一条征战之路。这里是乌鞘岭道的锁钥,此地一封便把河西与中原切为两段,就关死了西域少数民族通往中原的大门。乌鞘岭是丝绸之路东段的最高处,在乌鞘岭南北各设一堡,即安远堡与安门堡,他们他们互为犄角,确保乌鞘岭道的绝对安全。在附近又设有许多营盘,对安远与安门形成拱卫之势。在历史上这里就是频繁地用兵之地,霍去病、赵充国、卫青、王赡、狄青、年羹尧、达云、左宗棠这些运筹帷幄的股肱大臣都留下他们在此征战的足迹。特别是1936年西路军喋血河西,也是从附近通过。1936年11月6日,河西部队向中革军委提出《平(番)大(靖)古(浪)凉(武威)战役计划》得到批准后,于11月9日向西挺进。红9军为第二纵队,其左翼由镇虏堡地区经干柴洼(现古浪县干城乡)、横梁山等地,向古浪前进。可以看出这一地区不但是通向西域的经济通道更是一条军事命脉,它是插入西域心脏的一柄利剑。左宗棠西征阿古柏军时就是坐镇兰州,挥兵河西,直捣新疆。由此可以看出河西走廊在中国军事上的重要性,而这条军事要道的命门就在乌鞘岭,在这里发生激烈战争是必然的事情。明李汶收复松山之战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万历二十六年甘肃巡抚田乐在黑松堡聚众授钺,庄浪兵备按察使梁云龙指挥大军与阿赤兔带领的蒙古部落军鏖战于镇羌堡,并与甘州李景元、镇番万赖、西宁刘敏宽会战于松山地区,取的松山战役的最终胜利。那个年代,中原与塞外少数民族的矛盾是结构性的。塞外游牧民族的主要生活来源是牧业,广大民众的主要食物是肉类,服饰为皮毛,盛酒盛水用皮囊,就连煮饭的锅也是皮锅。如果他们想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生活的必须品就得同中原购买或者掠夺。由于中原政府长时间的关闭互市,那么,掠夺就成了唯一的路径,这也是部落首领发动战争的群众基础,所以,边界地区战事不断。在如此动荡的边界条件下,长城就显得必不可少了,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br> 如今,各族人民团结在一起,各自发挥着各自的区域优势,发展各自的优势产品,通过公平贸易,获得各自的需求,用贸易取代了掠夺,和平取代了战争,这就是文明的力量,是人类的进步。人类终将要用进步的社会制度取代愚昧落后的社会制度,这一滚滚洪流不可阻挡。<br> 时代变了,那些具有歧视性的地名也变了,平番恢复为永登,镇羌堡改为金强镇,镇虏改为正路,抓喜秀龙成为附近人们纳凉的地方,牛羊满坡,鲜花盛开,把原本美丽的大自然归还给了人民,这大概就是阿旺罗桑嘉措活佛当初命名的本意吧。然而在这流淌的溪水中也曾流过多少征战先民的血水,在这茫茫的草原下掩埋着多少先民战死的骸骨;和平来之不易。<br> 身边的长城如今静寂了,眼前万籁俱静,远处的雪峰,近处的草原,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三毛在《夜半逾城·敦煌记》中写的一段话:“在那接近零度的空气里,生命又开始了它的悸动,灵魂苏醒的滋味,接近喜极而泣,又想尖叫起来。”“站在万里长城的城墙上,……,我仰头望天。天地宽宽大大、厚厚实实得将我接纳,风吹过来,吹掉心中所有的捆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