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各，今非昨，千年传奇凭谁说？

斌哥

作者‖斌哥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然世间事，最痛苦的不是离别，而是离别之后内心那份根深蒂固的记忆。 ——题记 沈园，一座南宋时期就已闻名的私家花园，如一位阅历丰富的名门闺秀，900年跋山涉水，900年栉风沐雨，依旧静卧在绍兴越城区春波弄，安详而静谧，内敛且深情。 目之触处，亭台楼阁，与玲珑的小桥，迂回的长廊，舒缓的流水，拂面的翠柳，乱鸣的鸟儿，天造地设。 不断有人来访寻，不断有人来朝觐。明月辉映时，娇声如莺；灯火阑珊处，轻叹如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今夜，许我穿越到那个烽火连天却歌舞不眠、脂粉味浓的南宋王朝，重温大诗人陆游与唐婉的缠绵悱恻，深味这人世间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最伤心无奈的怀念。 提起沈园，除了江南名园的神秀和灵巧，就不得不说陆游，不得不说陆游和唐婉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可以说正是陆、唐的故事成就了沈园千年不衰的盛名。 提起陆游，人们不免要言及他力主抗金、收复失地的坚定信念和远大理想，因为，他留下许许多多的爱国诗作里闪耀着侠义和忠勇的光芒。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扬州”，激越雄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沉郁苍凉；“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殷切忧伤…… 诗人呈现给后世的形象多为刚健，其实，谁的一生不是硬币的两面？陆游刚健的背面更显儿女情长，柔意深绵。 公元1145年，陆游在弱冠之年迎娶唐婉。从此夫唱妇随，耳鬓廝磨，如胶似漆。三年的小日子倏忽而过，陆母却不高兴了：一方面不满儿子耽于儿女之情，恐其丧失大志误了锦绣前程；另一方面，又不满儿媳不育子嗣，恐断了陆家香火遭人不齿。故挥捧打鸳鸯，强行拆姻缘。 唐婉是无辜的。陆游是无奈的。 面对苛严的礼法，我们无法责备陆游的软弱。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历史总是在某个特定时间点，惊人契合。 此后，陆游另娶王氏，唐婉改嫁山阴赵士程。故事到此似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可世上之事常常出人意料，一个叫沈园的地方却硬生生延续了他们不朽的传奇，演绎了他们眷恋的生死。 流年似水，星河迸溅，即便是溢出的一滴水珠，也可能演化成一个或晶莹或凄美的故事。 四季轮回，哪一个季节能够独秀？芸芸众生，哪一个人生能够圆满？波澜起伏，哪一个故事完美无缺？ 生活不是一场疲于奔命的追逐或逃离，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宿命的安排。是谁抬起穿越四季人流的双眼，在夜色阑珊里泫然？ 人生虽短，难免会面临诸多不同的选择，坚持是坚持者的美德，放弃是放弃者睿智。或许，放弃一个人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放弃藏在心底的那份日积月累的爱怜。唐婉做不到，所以抑郁而终。陆游也做不到，所以五次三翻登临沈园，睹物思人，吟诗成殇。即便是耄耋之年，依然固执地魂牵梦绕。 公元1155年，陆游连续两次科举均告失利后，为排遣郁闷，前往沈园，却不期偶遇唐婉夫妇。在征得丈夫赵士程的同意后，唐婉向陆游敬了一杯酒。那年，陆游正值而立之年，玉树临风，才情逸出。借着酒兴，陆游在沈园的墙壁上题写了闻名千古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是一次怎样的重逢？ 桃花纷落，墙柳飘絮；昔日欢悦，历历在目。推杯置盏间，一边是唐婉泪湿香腮，一边是诗人情难自禁。十年萍踪，十年离索，岂一个“错”字了得！ 佛说，千年修得同枕眠。可是，万里相逢而失之交臂，那一杯浊酒醉了谁的头？人海邂逅而分道扬镳，那一声长叹痴了谁的愁？ 一世情长，有情人未必能成眷属。劳燕分飞，总有人伤心彷徨，总有人痴情守望，总有人寸断肝肠！往后余生，沈园注定将成为陆游割舍不掉的隐痛。 次年，也就是1156年的春天，唐婉故地重游，再一次触及陆游那首题在墙壁上的《钗头凤》，万千感慨一时迸涌，于是在陆词旁挥毫疾书：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是清醒的。毕竟自己已成了别人的妻子，“人成各，今非昨”，旧情虽好，人伦难越。 唐婉又是矛盾的。矛盾是因为缘虽灭情难却。恹恹的病态掩饰不了心底的缅怀，因“怕人寻问”，于是“咽泪装欢”。 唐婉终究又是感性的。黄昏花落，残月在天，清角吹寒，独影阑珊。眼里之景，心底之事，一幕一幕，浮光掠影。有恙之身更具伤怀之心，如何永年？ 同年秋，唐婉在抑郁寡欢中离世。“花谢花飞飞满天，红销香断有谁怜？”我想，对于唐婉的死，赵士程必定是伤痛而怜惜的。至于他有没有因此迁怨陆游，就不得而知了。 而对于陆游来说，他精神层面的愧疚与灵魂的不安也一定是永生的。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在后来的日子屡屡造访或者梦游沈园了。 从此，沈园成了埋葬陆游初恋的伤心之地。从此，唐婉成了陆游梦里的惊鸿孤影。 75岁那年，陆游重访沈园，但见夕阳垂天，倒映春水，摇摇犹坠，于是不能胜情，又写下《沈园》绝句两首。 其一云：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其二云：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一别四十年，墙柳已老不飞绵。诗人既凭吊唐婉谢世已久，“遗踪”难觅，又慨叹自己年事已高，来日无多。哀景之中抒写哀情，“孤鸿”一词，暗喻多方，令人不忍卒读。 81岁那年，陆游梦游沈园，及醒，感慨系之，作《梦游沈家园》两首。其一曰：城南山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越明年，又写下《城南》诗：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玉骨”成土，孤鹤自伤。陆游不顾年事已高，不管形销骨立，醒着抑或梦着，依然勇敢用诗歌抒写自己对唐婉蚀骨的思念，这未尝不是一种率性，一种真情。 陆游活了85年，相对他所处的时代，可谓高寿。他用一生的力气为抗金奔走呼号，也用一生的心血为唐婉浅吟低唱。 84岁那年，也就是陆游离世前一年，诗人不顾年迈之躯，再游沈园，作《春游》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诗的情韵已然平和，人的心态已然平复。终于不再像以前那么炽烈，他终于相信“美人终作土”的事实，只是不堪这一切是那么的虚幻，仿佛春夜里的一帘幽梦。 沈园的传说沉淀在历史的典籍中，就让轻扬的夜风拂去厚厚的尘埃，然后轻轻掀起典籍的一角，让窥见如我者收获一种满足。 不谈对错，不论是非，我且从人性与人情的角度，为沈园的故事代言。 谁的一生，没有迷茫与无奈，没有遗憾和痛楚，无论落魄还是风光，终究也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功名利禄，爱恨情仇，无非是爆裂生命的烟花，灿烂一瞬，终归空荡与寂寞。 沈园的灯还在亮着，沈园的夜空星光依旧闪烁。（完） 本文图片源于网络，特致谢。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2020年5月20日初稿，2022年盛暑再稿。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