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家乡的小板凳

利众

　　在都市的家里没有小板凳，都是一米高的凳子与沙发。家乡母亲的住所也沒有小板凳。有一天，母亲让我从街上家俱店买回一个木头小板凳，她要坐在上面洗脚。

有了小板凳，娘不但在上面坐着洗脚，而且还要坐着看电视，到楼下坐着乘凉，和老太太们一块聊天。

我看到和他聊天的老太太一人坐着一个小板凳，就跟商量好的时候，又像是公家的统一配置。但他们没有商量，只是觉得坐着小板凳好受，而坐着一米高的板凳反而不好受。

在家乡，小板凳很流行。尤其是在条件艰苦的岁月，家家都有小板凳。

李白写“床上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时候，可能坐在小板凳上。床是指“胡床”，其实就是小马扎，也是小板凳。胡人上马的时候要蹬着“胡床”，其实就是蹬着小马扎或说是小板凳上马。

乡亲们都喜欢坐小板凳，或许他们认为，小板凳距离地皮比较近，可以接地气吧。

那时候，人们都瘦，没有肥胖的。坐小板凳正合适，不会觉得憋屈，要是现在，很多人都吃成了大胖子，坐小板凳就会觉得憋得难受。

夏夜，人们坐小板凳，摇着蒲扇聊天。天南海北都能聊得到，还能长很多的见识。

我在乡下上学的时候背个小书包，还要带个小板凳。学校的低年级学生没有桌椅板凳，只能自己带小板凳。

我们一人背一个小板凳，作伴上学去。在学校教室里，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听老师讲课，在膝盖上垫着书写字。下课了，就把书包靠在小板凳上，还要按照统一的方向摆好，地面上不能扔一片废纸。

冬天，我们要烤火。有一个同学说，把小板凳放在炉子上烤一烤，坐在屁股底下就烫乎了。于是，我们依次到炉子上烤小板凳。那时候还穿着薄棉裤，果然烤了以后坐在屁股底下热乎乎的。不料，把小板凳烤糊了，黑黢黢的，棉裤上也是黑黑的，床上的被子也是黑黑的。

要是放了学，值日的时候，我们就要在地面上泼了水，用笤帚扫干净地面，还要把角落里的土都扫干净，擦了窗户和门子，才算完。

我背着小书包，在书包带上跨上小板凳，一路走一路摇晃，小板凳碰我的屁股蛋，走了一路，等于被打了一路的屁股。

一天到了家，大门紧锁。大人们都外出了，有的在地里干活，我还没有到拿家里大门钥匙的年龄。想出去玩，却不能背着书包和小板凳。于是，我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隔着墙头把书包和板凳扔进家里。丢不了书包，也丢不了小板凳。

书包扔了三次才扔进去，小板凳扔了一次就进去了。我听到说包落地的轻飘飘的声音，毕竟书包里没几本书。我还听到小板凳落地的清脆声，可能碰到了砖头，或者碰到了洋灰台子。管他呢，扔进去就算了，我跑着玩去了。

天黑了，我回家才发现，父亲正在修理小板凳。原来我隔着墙扔小板凳，把小板凳的一条腿摔出来了。父亲正把那条腿儿接头处塞上点布条子，塞紧了，说，以后不能扔小板凳了，听到没？

母亲说，他听见了，以后别扔了啊！快吃饭吧。奶奶炒了几个鸡蛋，我大口吃，父亲小口吃，还喝了两盅酒，祖父也喝了一盅。

第二天，我照样隔着墙头把小板凳扔进家里。又把那条腿儿摔出来了，还把书包扔进了猪圈，让猪给啃了。我似乎闯祸了，父亲要打我，奶奶说，他懂什么，还是个孩子。

父母嘀咕了半宿，不睡觉。我知道，他们在想办法对付我，或者说对付我的随意，我的不上心，不爱护家里的东西。

阳光出来的时候，母亲给我一个沉的铁的小板凳，叫做小椅子。只有能坐的面儿是木板，其余的部分都是铁做的。

我提了提，觉得有点沉，但父亲执意让我带着到学校去。我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学，他们都背着木头小板凳，只有我背着铁的小板凳，走一截，就要歇一会儿。小伙伴们帮着我抬着，一路趔趔趄趄走到学校。

同学笑话我，说我坐了小椅子。我们班流行的说法是，谁坐了带靠背的小椅子，谁就要考倒数第一名。因为大家都坐了没有靠背的小板凳，而坐了有靠背的小椅子，就要排在最后，相当于最后一名。

那时候，我们就确立了吃苦耐劳的精神，认为坐着没有靠背的小板凳才是正常的，而坐了带了靠背的舒服的小椅子就相当于要考最后一名了。

同学们都叫我倒数第一，虽然觉得有点难受，但我没脸没皮，就那么坐着。老师好奇，下了课，用手掂量我的小椅子，问，你怎么弄到学校来的？

我说，同学们帮我抬过来的。老师笑笑问，你家里人怎么让你背这么一个沉的小椅子？我说，小板凳让我摔坏了。老师伸出兰花指，点了我的眉心，说道，你就是一个废物点心！

我闻到了一股雪花膏的味道，还仰着头煞有介事地转着圈闻，脑袋都快碰到老师的手指了。老师很快出去了，像是逃走了。

不过，铁的小椅子我扔不动了，只能放在大铁门边上，父亲说不怕偷。

不到几个月，我就又扔小椅子了。父亲不信我能扔得动，还以为哪个大人帮着我扔进家里去呢。我让父亲看着，隔着墙头把小铁椅子扔进家，还把书包扔进去。

小铁椅子上面的木头面被摔下来，书包扔破了。奶奶给我缝了一个新书包，父亲修好了小椅子，拿起棍子，在我的屁股上来了几下，我就不敢再扔了。

到现在，我早已经坐不下小板凳，只能做一米高的凳子。恐怕和我不服输，不想考倒数第一有关系吧。但是，现在早就没有坐带靠背的小板凳要考倒数第一的说法了，而是人们争相坐带靠背的小板凳、带靠背的椅子，图个舒坦，而不是图个艰苦朴素。

或许，家乡的小板凳代表一种精神，和主流意识形态相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