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骨吟悲歌

嘉陵东流

　　近日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篇讲述魏晋风骨文学意义的文章，瞬时让人对那个离乱时代里一群纵情山水间的人物们，生出一派烟波云渺的清峻洒脱的向往。可映入脑海的几位名士，在看似飘逸倜傥、超然物外的率性放达的外表下，总能听到他们吟唱出的悲歌余韵，看到他们内心渗出的点点血痕。想来无论美人、美景、美酒、美乐，其实都不过是他们在自己内心筑起的桃花源里，痛苦地坚守着澄澈、空明的自己。
　　曹植的女神 建安第一才子当数曹植，不仅是因为他的才气，还有他的风情。他在“煮豆燃豆箕”的皇权争夺和威胁下一步一惊心地煎熬了一生，唯有那在洛水之畔，山岩之旁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女子才是他的自由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就是男神，就是国王。《洛神赋》里的女神其实就是甄氏。甄氏本是袁绍的儿媳，曹操灭袁绍后俘获了甄氏。当蓬头垢面的甄氏站在曹氏三父子面前时，难掩芳华的甄氏让三个男人都惊呆了。曹丕先声夺人取得了甄氏的所有权，曹植一生只此时望见过甄氏一眼。可就是这惊鸿一瞥，曹植一生也没有放下，当他最后离开这个世界时，他带走的也只有心中的这位女神。曹植一生有太多的悲情，就连他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的爱情，其实从来没有开始过，而曹植的心里却从来没有结束。甄氏一生也许都不知道有一个如此才情的男人在用一生思念着她。嫁与曹丕后，甄氏恪尽本分，为曹丕生儿育女，但后宫里的甄氏终因年老色衰后失宠，三十九岁就被曹丕赐死，埋葬时还凄惨地被“以发覆面，以糖塞口”。甄氏死了，而那个洛水上的“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的女神却在曹植心中一如最美的初见，从未凋落。无论荣华显贵，无论困顿穷途，曹植一直是这个王国的悲情国王。
　　阮籍的山野 讲到魏晋风度，自然地会想到“竹林七贤”，想到那药、那酒、那疯癫、那桀骜。生于乱世的他们有才，本也可成人主之能臣，可他们还有气节，不愿行倾轧祸害之苟且。于是阮籍用一生在山野里奔逃，可他无处栖身，只有穷途而泣。无路可走的他用酒麻醉自己，在醉酒之后他能让自己飞升，脱离这尘嚣。可酒总是要醒的，清醒后的阮籍知道气节重要，而活命也重要。他也多次应召入朝，甚至在母亲过世不久还赴皇帝的宴席，喝酒下棋，酩酊大醉。他一直奔逃在山野里，一生备尝道路艰险坎坷，无路可逃的不得已，于是他痴狂、他绝望、他幻灭。今天的我们看阮籍灵秀如迷，谁知他作的那么多的咏怀诗，都是他一生的挣扎和呻吟。
　　嵇康的《广陵散》 嵇康与阮籍是好友，俩人惺惺相惜。他们经常在山野之中坦胸露背地大碗喝酒，纵情弹奏唱和，成就了中国音乐史上的“嵇琴阮啸”的佳话。“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轻丸毙翔禽，纤纶出 鳣鲔。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如果嵇康一直就是与朋友生活在这美景、美酒、美乐之中，当然没有不乐的。可偏偏旷迈不群的他脱离不了曹魏与司马氏的权力角逐，而他对司马昭的赏识和邀请，只有彻底的不屑和抗拒。这注定他只能为风骨而骨折，为守节而绝命。在司马昭下旨处死嵇康的刑场上，三千太学生跪拜嵇康为师，以此请求免其一死，而司马昭不许。嵇康从容赴死，刑前奏罢《广陵散》，叹一声《广陵散》于今绝矣，引颈自刎。刑场上曲散人终，嵇康与《广陵散》一道成为了遥远的悲歌绝响，一同成为遥远悲歌绝响的是否还有嵇康洒在刑场上的鲜血中的不合流的决绝和毅然？
　　在那个最混乱、最痛苦的时代，却产生了最自由、最独立的精神，以至魏晋风度开端的儒道互补的士大夫精神，奠定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基础。写到这里想起于丹说的一句话：活在当下。对，不要那药，不要那酒，不要曹槙的凄婉，不要嵇康的慷慨，要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静，要的是书圣坦腹东床上的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