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单兵战术示范班

贵丁

我是一名称职的步兵。在步兵的行列里我走完了士兵、班长、排长、连长的历程，用了8年时光。我任班长时，曾带领我的步兵班在54军的9个步兵团做单兵战术巡回示范，展示中国步兵战斗动作的勇猛刚健。同年内，54军从全军792个步兵班中选中我的步兵班，参加原武汉军区3个野战军、1个空降军、两个省军区的单兵训练比武，获得最高分。 比武回来后军长夸奖说，放在古时，可以当二十万禁军教头了。

步兵，是历史最长的兵种，千百年的冷热兵器搏杀出步兵成熟的战斗套路。步兵战斗动作繁多，分为射击、投弹、刺杀、爆破、土工作业、战地勤务、简易通信、地形学等大的类别。这些战斗技能训练占用了步兵训练年度的大部分时间，然后转入综合应用训练。

部队建有标准化的步兵综合训练场，一条龙拉开几百米长，途中设置各种战斗设施，并有“假设敌”与你对抗，诱导步兵进行近似实战的综合训练。那是不流血的搏杀。

　　首先是装具披挂，这里面名堂甚多。一个步兵要携带十几斤甚至几十斤的武器装备和器材，包括枪械、子弹带、手榴弹带、军用钢锹、防毒面具、通讯工具、急救用品、水壶、雨衣、挎包、干粮袋、伪装网……这些物件要按照顺序披挂定位，哪些是“左肩右携”，哪些是“右肩左携”，哪些置于胸前，哪些背在身后，哪些束于腰间，都有特定的要求。如果不按规矩来，一定会乱成一团，就算逛大街都未必能走成路。

　　战斗开始，步兵向冲击出发阵地开进。远距离上尚可直身行走，近距离上则要根据敌情、地形采用不同的运动姿势，如高姿、低姿、匍匐、滚进、跃进、卧倒、入坑等等。一个训练有素的步兵贴着地面匍匐前进的速度会比常人的一溜小跑还快，一连串的卧倒匍匐滚翻跃进动作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纳闷当个大头兵竟有这么多名堂？

　　行进途中要处置很多情况，如越障、穿越雷区、防炮、防空、防化学武器、甚至是防核武器。沿途的“假设敌”会向你做出多种兵器的模拟袭击，打响空包弹、拉燃发烟罐、设置跘雷、扔来纸质手榴弹什么的，你要立即做出反制或规避动作。如果缺乏训练，他走不了多远就被考官吹哨“牺牲”。

步兵最实用的技能要算利用地形地物。野战条件下的地物有土坎、土包、土坑、沟壑、树木、苗草、石头、洞穴等，每一种地物都有其可以利用的部位，单兵战斗的过程就是在地物之间快速移动的过程，机灵者你死我活，愚钝者中枪倒下。

　　巷战最为吊诡。墙角、门窗、屋里屋外、楼上楼下，都是你施展身手的擂台，也是你生命长短的尺度。老道的步兵在房前屋后闪跳腾挪，抬枪毙敌，收枪即走，一气呵成。而新兵在这些叽里旮旯里最是吃亏，任何一个破绽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步兵的强项是射击，但综合训练场上的射击就不是标准化的基准射击了，而是不同距离、不同目标的战斗射击，远的可达三四百米，近的只有十来米。标靶的样式、大小也不同，你要根据距离远近和目标性质选用卧姿、跪姿、立姿射击，更近的距离上要端枪抵近射击。接敌运动中标靶突然冒起，常常让你措手不及，枪还没有瞄好，靶子忽又消失了，一个靶子没打掉，成绩就要受影响。一路下来能把所有靶子都打掉，那你实在是棒！全团都为你鼓掌。

　　但再棒也棒不过电影。电影里的八路军武工队拎着盒子炮抬手一枪就把天上的麻雀打掉了，抬手一枪打断麻绳救出了战友，还能腾空飞起左右开弓连打三枪，并且是横着打枪，落地后马步扎得稳稳当当。

现实中的步兵没有这么神勇，也没有这么精准的枪，更没有可以横着打的枪，所有枪支射击时都得枪面朝上，横着打枪那是导演在梦游。电影明星的招式入不了步兵的法眼，想把动作做得像回事也不是到军营里体验几天生活就能行的。不管影帝还是影后，演战争片的角色都不如一个入伍半年的士兵，这在条几百米长的训练场道上他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撂倒、叫停。

不过后来有朋友告诉我说导演没有梦游，真还有一种可以横着打的枪，那就是德国产的毛瑟手枪，抗战时期蒋委员长大量进口，中国人给它起了很多名字：驳壳枪、二十响、快慢机、自来得，还有上面所说的“盒子炮”。这种枪装弹多达20发，可以连发射击，但有个毛病就是枪口往上跳，后面的子弹都打天上去了。于是有人把枪摆平了横着打，如此一来“往上跳”就变成了“横扫”，盒子炮俨然就变成了个“迷你冲锋枪”，一把有缺陷的毛瑟枪被中国人摆弄得名声大噪。

　　步兵到了敌阵前沿，该向地阵冲击了，你先要借助地形卧倒，重新压满子弹，把手榴弹盖旋松，连鞋带都要检查系紧，不然冲击发起后你可能会光着一只脚奔跑，那是很难堪的事情。

冲锋号吹响，你箭一般弹射出去，还要大喊杀声。可是出师不利，奔跑中感觉脚底似曾软了一下，或是感觉被草梗绊了一下，没在意继续往前冲，哪知地下“嗤”的窜起一股白烟，嗷——你蹚了地雷了！

距敌只剩几十米，通常先要投手榴弹，既要投远，也要投准。弹靶五花八门，有地壕靶、工事靶、射孔靶等等，你要把手榴弹投进去才行，但常常是“咣当”又碰出来了，难度堪比足球的射门。

到了堑壕边，入壕动作也是专门训练过的，不能用百姓跳坑的架势，那样落下去站不稳，也下得慢，而且姿势高易中枪。入壕之前先要左右飞快扫几眼，发现敌人抬手打掉，打不掉你就中枪了。躲在堑壕里的“敌人”会向你打出一坨红色浆料，鸟屎一样粘在你的胸腹或脑门上，理论上你已经不存在了，回去后还得费劲把鸟屎洗掉。

　　跳进堑壕里名堂就更多，观察行进，拐角射击，壕内投弹，拔除火力点、清剿隐蔽部……阵地是敌人的地盘，假设敌躲在暗处朝你打黑枪，冷不丁地还会丢来一颗手榴弹，滴溜溜在你脚下打转。是迅速卧倒还是捡起来扔掉？你得用1纳米芯片的速度来判断，全凭直觉，物理数学再好都没用。从你跨进堑壕的那一刻起，你就一脚踩在阴间，一脚留在人间，哪一个动作你都得拿命来换，稍不留神你就成了“烈士”，非死即伤的概率很高。若是让影帝、影后在环状或网状的堑壕走一遭，不晕头转向就算不错了。

更要命的是肉搏。堑壕里忽然窜出个“敌人”和你扭做一团，子弹用不上，枪托枪刺抡不开，那就要贴身格斗了，但绝不是武打片里扎好马步对视几眼再上手，而是直接撕拽成一团，连踢带打还要揪头发，完全不是电影里的武打套路，而且打着打着就忘记了这是在训练，班长怎么喊停都不停，直到把对方揍成乌眼鸡。

　　格斗不是步兵的规定课目，草草了了学了几个招式勉强只够打架，在格斗方面步兵不如侦察兵，更不会用擒拿术放倒敌人再捆成个麻花。但步兵知道哪里是要害，冲着对方裆部一脚踢过去，敌人“嗷”一声蹲在地上，连连摆手“不打啦不打啦！”

有时候还要拼刺刀。

暂停两分钟，敌我双方穿上护具，换了橡皮头木枪，噼里啪啦对刺一通。刺杀是我的强项，三下两下就把假设敌干掉了，可是有一次“敌人”挨了两刀还不死，我刚把面罩脱下一半，木枪”咚”又捅了过来，把我一颗门牙捣断了半截，说话跑风漏气。

　　上医院补牙，医生给我整了个牙套安上，照照镜子挺好。可是几天后吃了颗大白兔奶糖，又把牙套粘掉了，裹在糖里咽到肚子里了还不知道。又去找医生，医生说这事好办，让炊事班炒半碗韭菜吃了，明天大便后扒拉扒拉找出来，消消毒再安上就是啦！

占领了阵地，接下来还有伤员包扎、清理战场、修整工事、统计减员、野战生存等很多的事情要做。一次设置完整的进攻战斗演练，要用上《步兵训练大纲》设定的几乎全部的单兵战斗动作，我这里只做要点性的记述。如果全部详述一遍，那会是一本书的厚度。看懂了这本书，再看电影电视里的战斗场面，你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