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妈妈看景去

鸟在高飞

<p class="ql-block">请点击收听全文</p> <p class="ql-block"> 作者:战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妈妈出生在农历的七月初七,大名叫“尹福秀”,小名叫“巧”。那是当过私塾先生的姥爷给取的,大抵就是“七夕乞巧”“福秀伊人”的寓意吧。妈妈没上过学,只认得很少的几个字,那还是拽着姥爷的衣襟学来的。</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年前,我在人民日报社甘肃分社供职。八十岁的妈妈想我了,赶到兰州来看我。那时候,任务真是重,一千六百公里长的省域,就连采条新闻都要忙得跑瘸腿。妈妈来了一个多月,我竟无暇陪着老人去转转。</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快吃晚饭了,社里社外,却不见了妈妈。同事们急坏了,满头大汗四处找。过了许久,炊事员领着妈妈回来了。原来妈妈闷得慌,就溜达到雁滩公园,一个人看景去了。炊事员说,雾霾里,妈妈坐在岸边,看着黄河水发呆,手里还捏着一根小树棍。土地上,大大的,写着我的名字。也许是看我板着脸,妈妈笑着说:“鼻子底下有张嘴,丢不了!去看看水,还真不错!”那一刻,我暗下决心——妈妈,我一定带您去看那清清的水蓝蓝的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一年八月,快到农历七夕了。同事们都要到银川去开会,单独留下妈妈不放心,我就想带着妈妈一起走。妈妈却怕添麻烦,硬是不答应。我张开双臂一比划:“那儿可有一大片水,长在沙地上,清清亮亮的,叫‘沙湖’……”眼镜后面,那双有些浑浊的老眼忽地一闪,妈妈挑起嘴角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真是巧了。七月七这天,会开完了。大家上街买东西准备返程,我带妈妈去看湖。上了船,妈妈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一会儿望望天际那连绵起伏的沙丘,一会儿瞧瞧湖中这郁郁葱葱的芦苇。“快看哪,这里也长蒲子!”妈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绿色,扭过头,看着我,眼睛透过镜片突然明亮了。</p><p class="ql-block"> 是啊。妈妈对蒲草有着特殊的感情。我的故乡在山东半岛的掖县,村边也有条河。那时节,水清清的,岸边,一丛一丛的蒲草随风摇曳。母亲们收割了,晒干。入冬了,巧妈妈捏起蒲条,双手飞舞,编起了草鞋“蒲窝子”。鞋梆编彩纹,鞋底包猪皮。穿在脚上,走在雪里;脚,暖暖和和的,鞋,扑哧扑哧的。白白的雪,花花的鞋,再捏个雪球,和小伙伴儿打打雪仗,别提有多美了。</p><p class="ql-block"> 看着湖中的蒲草,妈妈笑了,笑平了额上那深深的皱纹。一阵微风吹来,妈妈抬起手,捋了捋齐耳的白发。稀疏的发间,两只食指格外打眼。指尖都歪向中指,弯出了劳作的印迹……我拉过妈妈的手,贴在了胸前;摩挲着妈妈的手指,贴在了脸上。</p><p class="ql-block"> 湖水清澈见底,几尾小鱼倏地游过来,倏地游走了,只留下荷叶忽悠忽悠地摇着绿伞。环绕芦苇、菖蒲的湖面上,飞起了几只海雕,凫过来两只天鹅。开船的汉子放声唱了起来——“湖水里游的是白天鹅呀,别惊着呀,你让它扑棱棱地活着。看那尕鹅鹅,你不要躲呀不要躲呀,跟妈妈美美地活着……”那是宁夏花儿,委婉缠绵,洋溢着泥土的芳香。妈妈的右手伴着歌声晃起来,我攥紧了她的左腕。妈妈的眼里晶莹了,就像湖水泛起了涟漪。</p> <p class="ql-block">  上了岸,走进了松软的沙地。近观湖面上展翅飞翔的白鹭,远眺沙山间蹒跚举步的骆驼;妈妈的脸上有些满足,也有些遗憾。妈妈原本裹着小脚,以后虽然放开了,但趾骨却蜷曲了。如今一踏上沙地,小脚陷进沙里,小皮鞋灌满了沙子。“咱们不去了吧……”妈妈喃喃地说。“您不是说要骑着骆驼上沙山吗?”“可是……”妈妈低下头,朝着那双解放小脚呶了呶嘴。</p><p class="ql-block"> “来!我背妈妈看景去。”我蹲下腿、弯起腰等着。“不行!你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还是个司局……”“妈呀,小时候您背我,老了我背您,怎么不行?这跟官儿不官儿的没关系!”我向后展开手臂,拉住了妈妈。妈妈似乎还是不情愿,却也收起花镜,慢慢地伏到了我的背上。我直起身,轻轻地向上掂了掂,朝着茫茫的沙海走去。</p><p class="ql-block"> 骆驼刺扯着我的裤脚,砂砾硌着我的鞋。我箍住妈妈那瘦精精的双腿,小心翼翼地绕过草刺、碎石;缓缓地,一步一个脚印,迎着远远的沙梁走呀,走呀……妈妈怕我走不稳,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一动也不动。一双手搂紧了我的前胸;手背上,一条条青筋,蚯蚓似的蜿蜒着。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拭着我额头的汗水。</p><p class="ql-block"> 蓦地,我觉得后脖领有些湿润。或许是汗水浸透了吧?不对!脖子上分明还在一滴一滴接着水。噢!那是妈妈的热泪。“妈妈,这有什么?从前您背我去踏雪,现在我背您去踏沙,不都是很开心的事吗?”“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沙土迷了眼。”说着,似乎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妈妈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妈妈想起了那年冬天,我穿着“蒲窝子”在玩雪,妈妈来喊我回家吃饭。我还没玩够,死活不肯离开。妈妈二话没说,背起我就走。我在妈妈柔软的后背上,又抡胳膊又踢腿;妈妈摇晃着身子,哼起了哄孩子的儿歌——“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姥姥不给饭儿吃,打个鸦雀蛋儿吃……”我笑了,不过那时候却没有流泪,也没有给妈妈擦一把额间的汗水。</p><p class="ql-block"> 大沙山到了。我放下妈妈。妈妈掸了掸我裤腿的尘土,我扶妈妈坐上了驼背。养驼人牵起缰绳,骆驼慢悠悠地站起来,慢悠悠地点着头,抬起脚,走向沙山。沙山像一只弓,像一座桥,弯弯的,平平的,伸向远方。妈妈骑在驼峰间,抬手抹了抹花白头发,回过脸,招招手,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p> <p class="ql-block">  太阳从云朵中喜滋滋地走出来。远处的沙山,近处的妈妈,都披上了金灿灿的光华;就连两只镜片、一双驼镫也都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妈妈的骆驼越走越远了。靓丽的沙山上,清脆的欢笑声,清脆的驼铃声,一阵一阵深深地撞击着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间,多少年过去了,今年的七夕又要到了。我多想天上真的有银河,河上真的有鹊桥。我多想踏上鹊桥,朝着桥那边的妈妈再喊一声:“妈妈,妈妈!我要背您看景去……”</p> <p class="ql-block">作者:鲁丁,原名李战吉。祖籍山东,长于北京。先后在陕北插队,东北当兵,北京做工。中国人民大学毕业,文学硕士。教过书,当过公务员,做过编辑、记者。曾任助理研究员,评为主任编辑,终任高级记者。人称诗人、作家。著有《霓虹港湾——香港文化的源与流》《文苑拾穗——文艺理论集》《西北掠影——通讯特写选》《古代爱情小说赏析》(与人合作)《柴生芳的故事》以及纪实抒情长诗《柴生芳之歌》。</p> <p class="ql-block">诵读:鸟在高飞(周圣凯)</p> <p class="ql-block">照片由战吉提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