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勇敢

一日一议

作者/胡振华

一次平凡的举动，被学生冠以“勇敢”，留在了记忆里，几十年都没有磨灭。但是，在我记忆的城堡中，却未能寻觅到有关此事的任何蛛丝马迹。亚里士多德说“勇敢，是在自信与恐惧间的平衡选择。”假如我经历过这样的选择，是不应该忘记的啊！但我确实是忘记了。

如果我没有参加那次学生们的聚会，我真的不相信，曾经发生过一件被称为勇敢的事。

那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的聚会。是76届12班的一个聚会。

因为文革的原因，中学一直没有招生，所以到了上世纪的1972年，就有三届小学毕业生一下子涌到中学来。师资力量立马严重不足。我们虽然是师范学院外语系预科（后改为专科）的学生，但在1968年，也和其他中专（粮校，外贸。纺校，甚至戏校）的学生一起，被分配到郑州的几个棉纺厂当一线工人。师资力量欠缺，我们是首先被考虑抽调到学校的任教的最佳人选。于是，在当了四年的挡车工后，我成了郑州国棉四厂子弟学校的一名教师。

当时，几个棉纺厂的规模都很大，每个厂都有五六千人，又因为女工多，所以子弟也多。所以，76届一个年级就有14个班，后来合成了12个班。我教两个班的语文：九班和12班。后担任了九班的班主任，便只教一个班了。

哈，还是回到这次聚会上来吧。稍作说明的原因，是怕现在的年轻人会对一个年级十几个班感到惊奇。

那次聚会是在一个大酒店里。

几十年过去了，岁月并不管你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用其特殊的方式留下了它的印记。康德说：“时间从未变化，变化的是处于时间中的事物”。好多学生因为久不见面，已经不是名字叫不出来的问题了，连曾经的师生关系都模糊了。

我比较熟悉的黄靖西同学（也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将一个小个子同学领到我的面前问：“老师，你还认得出他吗？”也许记忆在这一瞬间将它的珍藏都翻了出来，将一个十二三的孩子和一个三十多年后的中年男子重叠起来，“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忘了他的名字，“他是小林（化名）啊！”哦，记起来了，那曾经是在每次上课的点名时都要叫到的名字。“原来是你啊！”当年这孩子个子就比较小，好像胆子也小，坐在班上第一排。不爱说话，总是一副怯怯诺诺的样子。





他还是那么不爱说话，话都让旁边的几个同学说了“老师，小林同学对您一直心存感激，他说永远不会忘了您保护他的那件事。”“保护？”我一副愕然的表情。如果说我爱护学生，我倒是不会惊讶的。

我当时二十出头的年龄，比我的学生大十岁。九班的杨庆华同学是这样描写我为他们上第一节课的情景：“胡老师，您当时梳着两条大辫子，闪亮着美丽的大眼睛，从容地走向讲台。用和善友好的眼光扫视了全班同学后，用清脆的标准的普通话向您的学生自我介绍：我姓胡，我叫胡振华，然后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用漂亮的字体写出了您的名字。哇，当时真的把全班学生都给震住了。也许是对您的崇拜吧，我很喜欢上您的语文课，也喜欢上了语文。当我后来也成为一名教师的时候，我也用和您同样的姿态和语气，向我的学生介绍了自己……”

初任子弟中学教师的作者（左一）

好多同学说最难忘的是我的微笑，说我不像有些老师，总是那么严厉。校长曾经告诫我：胡老师，慈不带兵啊。可性格使然，也不好改变。比如有学生上早操不认真，我会说：“到操场上跑十圈”，可看到学生气喘吁吁的样子，一般跑了两三圈也就罢了。当然我知道这让某些学生摸到了老师的脾气，会更调皮，但一直以来，也没能改了这个缺点。





但对这次学生们说的保护，我还是有点不明就里。大概几个男生看我满脸的困惑，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想提醒我。小林同学则一直低着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听着，不发一言。

虽然他们说的没什么条理性，但我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能是因为小，或许是因为父母太忙，或者是因为停课的时间太长（当然这都不应该是原因），小林同学和一个小偷团伙有了瓜葛。那天，我正在给12班的同学上语文课，教导主任带着一个警察来到教室门口，将我叫出来，说是要将小林同学带走询问。我的第一反应是绝不能将我的学生从课堂上带走，并为此据理力争。警察有点不高兴，说，如果人跑了你能负起责任吗？我毫不犹豫地说“能”。下课后，我将小林带到了办公室，又嘱咐了他几句，到下一节课开始，校园里没有人时，才让警察将他带走。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小林同学很感谢我对他的保护，没有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丢脸，使他有了自己站起来的勇气。

后来的他，说清了情况后，又回到了班上，并且从此以后，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他后来结婚生子，一直堂堂正正地做人，他觉得，这与我当初对他的保护分不开，所以，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对我心存感激。我的几个学生便在一旁夸我，老师，你那时候可真勇敢。

我仍然想不起来这件事，它真的发生过吗？学生们似乎没有必要为我编这么一个故事吧。其实，在小孩子眼里的大事，在大人眼里只是小事。尤其是犯了错误的孩子，对于警察更是害怕。再说，保护学生的自尊，也是一个老师的基本素养，做了一个老师应该做的，是本分是责任。没有觉得自己当时有多勇敢，时光的潮水将一切都淡化了。

责任就是对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有一种爱。当你面对一个需要你的人时，你会觉得他在呼唤你，像是命令你做事情一样。

一个学生，能将老师做过的一件小事终生铭记，我除了感动，还有感激。它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作为一名教师的光荣与自豪。

谢谢了，我的学生们！

2022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