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河里客栈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5日晚,一则名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B站视频,在朋友圈刷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UP主@衣戈猜想 通过文学性的旁白与画面,记录下二舅苦难而饱满的一生。短短一天,视频便登上了B站热门第一,播放量突破600万,实时在看人数一直保持在3万以上。5.8亿的话题词阅读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说,这是视频版《活着》。有人说,这是今年看过最牛逼的视频,最牛逼的文学。还有人说,仿佛看完了一篇短篇小说,二舅像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主人公,重叠了无数平凡人的身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 22px;">全网轰动</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 22px;">视频版</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 22px;">文字版</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我的二舅,村子里曾经的天才少年;这是我的姥姥,一个每天都在跳popping的老太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在这个老屋生活,建它的时候还没美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上小学是全校第一,上了初中还是全校第一。全市通考从农村一共收上去三份试卷,其中一份就是二舅的。有一天二舅发高烧请假回家,隔壁村的医生一天在他屁股上打了四针,二舅就成了残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几岁的二舅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回到学校。老师们三次登门相劝,二舅闭着眼睛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像一位断了腿的卧龙先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年二舅拒绝下床,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疯狂地看了一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二舅的腿不是伤了,而是废了,所以久病并不能成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第二年二舅扔掉了手册从床上爬了下来,呆坐在天井里观天,像一只大号的青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年二舅不看天了,看家里来的一个木匠干活,木匠干了三天走了。二舅跟姥爷说他看会了,求姥爷去铁匠铺给自己打做木工的工具。三年来二舅第一次走出了院门,去生产队给人做板凳,一天做两个,一个一毛钱,可以养活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是几年,有一天二舅照常拄着拐来到生产队,队长告诉二舅:“以后不用来了,生产队没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问为什么,队长说:“改革开放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二舅就开始改革开放,游走在镇上的各个村子给人做木工。有天在路上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医生,他跟二舅说,“要是在今天,我早被告倒了,得承包你一辈子。”二舅笑着骂他一句,一瘸一拐地又给人干活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不知道什么手续上的原因,二舅的残疾证怎么都办不下来,他很失望,居然拄着拐辗转去了北京,他想去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说要去看看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说改革开放很好,他也好,为什么呢?二舅说:“他公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快二舅的兜里就没剩几个钱了,他的一个堂弟在北京当兵,二舅作为军人家属住进了部队,没想到居然混得风生水起。因为二舅不爱搭讪交际,只爱干活,他不知道从哪借到了木工工具,在那个部队条件还很艰苦的年代,给士兵们默默地做了很多的柜子和桌子。哪个士兵会不喜欢这样的homie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二舅的堂弟去澡堂,看见一个老头和二舅正坐在一块泡澡,二舅的堂弟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个老头是他只见过几次的一位首长,此刻正蹲在池子里给二舅搓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二舅回到村里,大家都问北京怎么样,二舅说:“北京人搓背搓得很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两个妹妹出嫁的年纪,二舅心里很不舍,二舅有自己的表达。大姨和我妈结婚时的所有家具,每一张图纸,每一块木板,每一块玻璃,每一根装饰条,每一个螺丝,每一遍漆,都是二舅一个人完成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能想象在80年代,一个山村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能拥有这样的一套家具是多么梦幻的事情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姥家这么穷,妹妹出嫁有这么一套家具,婆家也会高看一眼,也许就会更好地待自己的妹妹。你可能说我在吹牛,因为这是“上海牌”的家具。但你忘了这是我的二舅,二舅总有办法,什么牌子他都能给你贴上,你还要什么牌子?他还有天津牌、北京牌、香港牌,超豪华ok?</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来年轻的二舅领养了刚出生的宁宁,二舅拼命地在周边做工赚钱,大部分时间都把宁宁寄养在了大姨家里,很少陪伴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宁宁小时候经常被人在背后议论不懂礼貌,一个被抛弃了两次的小孩,对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礼貌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年前宁宁和男朋友结婚了,20万出头的县城房子,二舅出了十几万,真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攒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掏光了半辈子积蓄给宁宁买了房子,却开心得要死,这就是中国式的家长,中国式的可敬又可怜的家长,卑微的伟大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和宁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在30岁出头的时候,迎来了说媒的高峰期,但二舅跟我说,他一直觉得他这辈子只能顾得住自己,顾不住别人了,所以从来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说谎了,当时有一个隔壁村的女人,有老公还有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二人的关系突然变得非常的熟络,并很快变得过于熟络。她经常来二舅家串门,二舅也经常去找她,即便是她老公在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个孩子也很喜欢二舅,再后来,她开始作为二舅家的正式一员,出席家族的一切红白喜事,并对二舅体贴入微,把他乱糟糟的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条。二舅做工回来能吃上一碗热饭,顺手把今天结的钱递给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好多年过去了,她却并没有离婚,二舅的四个兄妹从一开始的全力支持,转而怀疑这个女人只是图二舅的那一点钱而强烈反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还在上小学的宁宁则喊那个女人“老狐狸”,喊自己班里的她的女儿“小狐狸”,老实的二舅进退失据,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来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死在了外地的一个工棚,煤气中毒,二舅也终生未婚。这段感情的细节我理解不了,大姨也都记不清了,二舅则是不愿意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既不是今日时兴的仙人跳,也不是那个年月的拉帮套。那时候爱情来过没有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十年过去了,故人故事无疾而终,到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只剩了一笔烂账,烂在了二舅一个人的心里。流了血,又长了痂,不能撕,一撕就会带下皮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这样又过去了三十年,乏善可陈。是的,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普通到不快进一万倍都没法看的。转眼姥姥已经八十八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在农村的人工成本也越来越高,二舅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他很想为自己多挣一点养老钱,将来就不用拖累宁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是姥姥现在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也不是很想活了,有一次甚至已经把绳子挂到了门框上。中国人老说“生老病死”,生死之间何苦还要再隔上个“老病”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可不是上天的不仁,而是怜悯。不然我们每个人都在七八十岁,却还康健力壮之年去世,那对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的留恋呢?那不是更加的痛苦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病”是“生死”之间的必要演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以在几年前二舅出门的时候,就开始把姥姥放到车上。去别人家做木工活的时候,就把姥姥放到身边的小板凳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66岁老汉随身携带88岁老母,这个6688组合简直是酷得要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几年二舅木工活也不做了,全职照顾姥姥。早上给姥姥洗脸,晚上给姥姥洗脚,下午逼姥姥锻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姥每走二十步就得坐下歇十秒,二舅每走二十步就会落后姥姥三米,赶上这三米正好需要十秒,接着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么默契的走位配合,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乔丹和皮蓬身上。乔丹喜欢给皮蓬送超跑,二舅喜欢给姥姥拽面条,再浇上点西红柿炒鸡蛋。嗯,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从小对宁宁没有什么教育可言,今天的宁宁却成为了村里最孝顺的孩子。可见让小孩将来孝顺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默默地孝顺自己的父母。小孩是小,不是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很难把二舅定义为一个木匠。我在家这三天的时间里,他给村里人修好了一个插线板、一个燃气灶、一盏床头灯、一辆玩具车、一个镢头、一个洗衣机、一个水龙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来的路上被另一个婶子拦住,修好了她家的门锁。还没进家门,又被另一个老头叫到家里,说电磁炉坏了。二舅到他家发现,是他的插线板的电源忘了打开。可怜的老头。回到家又修好了一个奶奶的老人机和收音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姥姥有胃病,他就给姥姥针灸。人家嫌门楼上光秃秃的木头不好看,二舅就自己设计好了,给人画上去。山顶修了座庙,所有的龙都是二舅雕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里没有神婆,二舅就成了算命师。当然了,签子是自己做的,竹筒是自己做的,本子是自己做的,卦是自己抄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甚至有一天突发奇想,要做一把二胡。木头做胡身,电话线铜芯做弦,竹子做弓杆,钓鱼线做弓毛。我们这没有蟒蛇,他就上山抓了几条双斑锦拼成一张琴皮。你看,二舅总有办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想给你们看看那把有模有样的二胡,可惜十几年前姥姥让我的傻子弟弟拿二胡当锄头玩,给玩坏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村子里有的一切农具、家具、电器、车辆,二舅不会修的只有三样:智能手机、汽车和电脑。因为这些东西二舅也没有。不过现在智能手机也有了,宁宁买的,等他拆上几次也就会修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深了,二舅家的灯还亮着,又给谁家修东西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见锣声和鞭炮声了吗?不是村里有人结婚,而是年轻人都走了之后,野猪回来了,吓唬野猪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里就剩下几百个老头老太太了。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送维修店去修,先别说得花钱,如果到镇上是30里山路,如果坐客车去县城,下了车他们是连北都找不到的。二舅总说他能顾得住自己就不错了,他其实顾住了整个村子。村里人都开玩笑叫他歪子,但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我们爱这个歪子,我们离不开这个歪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二舅正是十八九岁。如果不是当年发烧后的那四针,二舅可能已经考上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工程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单位分的房子、国家发的退休金,悠游自适,颐养天年。隔壁村一个老头就是这样嘛,当年学习还没二舅好呢。如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啊。二舅一定会成为汪曾祺笔下,父亲汪菊生那样充满闲情野趣的老顽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着眼前的二舅,总让我想起电影《棋王》里的台词:“他这种奇才啊,只不过是生不逢时。他应该受国家的栽培,名扬天下才对,不应该弄到这么落魄可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遗憾了,真的是太遗憾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二舅有没有这么想过,他说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态让二舅成为了村里第二快乐的人。第一快乐的人是刚刚,我们村的“树先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以你看,这个世界上第一快乐的人是不需要对别人负责的人,第二快乐的人就是从不回头看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遗憾谁没有呢?人往往都是快死的时候才发现,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在遗憾过去的遗憾。遗憾在电影里是主角崛起的前戏,在生活里是让人沉沦的毒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北漂九年,也曾有幸相识过几位人中龙风,反倒是从二舅这里让我看到了我们这个民族身上所有的平凡、美好与强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都说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把烂牌。二舅这把烂牌打得是真好,他在挣扎与困难中表现出来的庄敬自强,令我心生敬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四肢健全,上过大学,又生在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我理应度过一个比二舅更为饱满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二舅还在走着自己的人生路,这条长长的路最终会通往何处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舅的床下有一个几十年前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第一页是他摘抄的一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的,这条人生路最后通向的一定是胜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 22px;">作者回复</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多朋友看了二舅的视频私信我,建议我让二舅去各大短视频平台直播。谢谢大家的关心,二舅可以直播,然后呢?一遍遍的像祥林嫂一样重复自己的苦难,然后跟一帮傻子打PK,跪求大哥们上上票,再然后突然开始扯着嗓子卖抽纸?二舅认真的活了半生,我分享了二舅的故事,大家听了还有点触动,这三者合起来就是个美好的小故事,美好的故事应该有一个美好的结尾,这些年大家看过的烂尾了的美好故事还少吗?让二舅安安静静的陪姥姥生活在那个小山村吧,那就是这个故事最美好的结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