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家族纪实小说“我所知道的祖辈父辈”第23、24 作者:高高

兰子

<p class="ql-block">二十三. 1969年1月 ---- “M选”和香烟</p><p class="ql-block">一九六九年春节前夕,爷爷王育之病逝。</p><p class="ql-block">老爸在他退休之后写的文章《父亲节忆父亲》里,对当年的事情是这样记录的:</p><p class="ql-block">‖ 在二十年来漫长的岁月里,只有他一个劳力靠工分来养活这十口之家,他总是把困苦和牺牲留给自己。后来,因他能写会算,当了生产大队的记工员,白天劳动干重活,夜晚算工分ˎ 记公账,终于在挑灯夜战的“大月进”时期累倒了,得了鼻咽癌。当时我还在山西大学中文系二年级就读,突然收到家信,知道父亲去天津治病了,单身一人去的,家里再也不知道下文。我立刻请了假,带上系里给我的三十元救济款,在天津各大医院找了两天,才在天津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找到了父亲。因父亲无钱治病,只在医院住了五天,“放疗”了一次,就回了家。医院让一个月后回去复查,但我这可怜的父亲一拖就是十年,直到一九六八年,他又因成奋不好被D翻在地,我因是个学校的小小当qP,也是成奋不行,也被请进“N棚”。当时父亲可说是内忧外患,心境可知,因而癌症复发转移,父亲承受着难熬的病痛,每天仍让母亲扶他在炕上做起,让二弟给他读mzx著作,又让三弟每十分钟给他卷一支烟,以代替止痛药。最后,他嘱咐弟妹们,这一切千万别告诉你们的大哥大嫂,然后从容写下两千字遗嘱,口吐半盆鲜血而亡。时为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日,年仅五十六岁。</p><p class="ql-block">办完丧事, 三天之后,我收到弟弟的电报,父亲“灰飞烟灭”。当时我正要上PD会,,向全体职工作检查。我在大会上大哭一场,泣不成声。会上他们说我检查做得还诚恳,不久就把我“J放”了。</p><p class="ql-block">父亲的遗嘱还保存在我的柜子里,中心就两个意思:一是“我连累了你们”,二是“要好好学习mzx著作,跟D走”。父亲大学毕业,又教书多年,文笔颇佳。从遗嘱的文字可以清楚地看到,当时父亲真是“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了!</p><p class="ql-block">想起这些,这从没过过的父亲节以后还得郑重地过,为了纪念我那可怜的父亲。‖</p><p class="ql-block">老爸在文中提到爷爷王育之在去世时是五十六岁,后来我查老户口时,发现他那时还未到五十三岁。现在我们这些孙辈已大半比他去逝时年龄大,我自觉到了这个年龄段此时内心还相当浮躁,真不知爷爷这跌宕起伏的一生是怎样熬过来的。</p><p class="ql-block">爷爷一生都在做正义的事。抗战时期他积极支持抗战,解放战争时期他积极支持解放军。新中国成立之后,他又积极地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然而历史的变迁却带着不可理喻性,做为一个正义者却在任何一个历史时段都被看成时代的D人,抗战时R本人为了抓他费了不少心机,有两次已经被堵在了村里,幸运的是都被好心的村民设法救了下来。解放战争时期国民D也在设法抓他,使他不得不到东北沈阳躲避多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又成了被批D清算的大滴主,不仅家产分尽,还每一次政治D争都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一直到最后他几近弥留,还有红为冰到他的炕前对他进行批D。爷爷在世的日子里,一定有很多次仰望苍天无语相问:为什么这人世间一个好人没法平平安安地活着?</p><p class="ql-block">现在,身在大洋彼岸的我,因为有只身照顾丈夫患癌到病逝的经历,知道病人最后的日子是如何的痛苦,难以想象爷爷在没有止痛药的状况下如何只靠香烟熬过这个时段。他让二叔给他念《mzd选集》,一定是想从这个乱世伟人的雄才大略中汲取最后的力量。老姑在五十年后回忆这段时说:“他十分刚强,一直到最后,一声都未吭。”</p><p class="ql-block">爷爷去逝时我还未出生,从未谋面。他虽是偏远农村的一个普通人,但他在我们子孙的心目中,却是有一副铮铮铁骨的英雄。</p><p class="ql-block">二十四. 1984年夏 ---- 河北秧歌</p><p class="ql-block">一九八四年暑期,我和父母ˎ 二姐回河北老家看望二叔。时值英年的二叔已身患绝症,医治无效去日无多。那时候交通不便利父母还忙于工作,而且回趟老家劳民伤财实属不易,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轻易动不了身。</p><p class="ql-block">火车只至唐山。一出车站,便是一大片断瓦残垣。这个城市在一九七六年大地震的重创之后经过八年的喘息依旧无法复原。在这钢筋水泥的残骸之下,不知有多少躯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溶化于自然。</p><p class="ql-block">我们在唐山一家简陋的旅馆里宿过一夜之后,第二天乘长途汽车到了滦南。二叔从河北师范学院毕业之后便在滦南一中当老师。二叔是该校名师,他带的毕业班高考语文成绩在省内名列前茅。二叔患病后,学校非常重视,为了给他治病,学校专门经县政府审批,卖掉了学校的一排白杨树,送二叔去北京治疗。然而癌症是至今人类也无法攻克的难题,在北京治疗无望之后回到县医院,等待最后时光的到来。</p><p class="ql-block">那时县医院的条件十分简陋,一间病房两架铁床,门口是一个几近弥留的病人,二叔住在靠窗的病床,二婶在床和墙的缝隙间搭了一个木板,宿在这里陪侍。那时的二叔不过四十四岁,儒雅的样貌颇有几分像爷爷。他倚在病床上,与父亲见面后两兄弟相视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他已长期不能进食,四肢因为每天输液十分浮肿。老妈一看就背后给我们下了命令:“不准在二叔面前吃东西!”</p><p class="ql-block">二叔邻床的那个弥留病人躯体只剩一副枯朽槁木,皮肤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蜡黄,让我想起自己深黄的塑料凉鞋,又带着透明,又带着隐藏。这个病人在我们第一天到达时还勉强喘息着说几句话。有领导来探望,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领导安慰他说:“你工作得很好,党和人民感谢你!”第二天他便不再能言。那时人们的文明程度实在有限,也没什么临终病房。医院里的人们象看热闹似的在门口盯着他,他的女儿流着泪驱赶众人也无济于事。家人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个屏风拦在床前也挡不住众人的视线。我们内心很替二叔难过,他沉默地看着邻床这一切,不知内心有多痛苦。入夜,那个病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虽值盛夏,仍按照风俗穿戴一身棉服,用担架抬了出去。夏夜的滦南县城十分热闹,乡亲们浓妆艳抹披红挂绿,在路灯下锣鼓喧天地扭着秧歌。还颇有几个有天份的乡亲,扮相或诙谐或美艳,扭起来十分抢眼。在这一片热闹红火之中,尸体的担架穿行而过,默默地走出人群,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让我明白人只不过活着一口气,这口气如在喘息,便争强好胜勾心斗角地求生存,一口气咽下去,所有的恩恩怨怨纠纠缠缠便淹没于时光的长河中波澜不兴地逝去,留下毫不在意的世人依旧歌舞升平。</p><p class="ql-block">我们要回去了,临别时,二叔与我们一一握手。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说:“祝你幸福,祝你健康。”我字正腔圆地回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祝二叔早日恢复健康!”走出楼门回头一望,惊见老妈与二姐已潸然泪下。我年幼不懂事说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你们怎么啦?我们跟二叔不大认识的!“ 老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良心的东西!”</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收到老家来信,二叔殁。</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作者:高高 (系兰子的小妹兰亭)</p><p class="ql-block">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p> <p class="ql-block">爷爷的照片,选自父亲的书“东行漫记”</p> <p class="ql-block">英俊儒雅的爷爷。</p> <p class="ql-block">父亲和他的弟妹们在老家的旧宅院留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