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工作的园区,于形如一枚盾牌的中心区域的两边,开凿有微型的湖泊分列左右。我们习惯把西边的叫西湖,东边的叫东湖。两个湖都各自又分列成南北两块区域,中间靠一些弯弯曲曲的水道相连。列于东边的湖因为靠近生活区域而自然与人们有许多的亲近,茶余饭后,人们多是绕湖一周,以在饭后散步消食、吹牛闲谝。说是湖,多少有些勉强,充其量也只算是一个池塘罢了,南边的这汪清波最多也不过方圆百米,我在另一篇文中写过:这池塘是如此的浅小,浅小到只要上头有些许的风吹过,就能使这池水掀起很大的波澜。但为了叙述的方便,多少也慰藉我这虚荣的心,我们姑且还是称它为湖吧。而靠北边的那片水域明显就有些大了,不仅湖面开阔了许多,而且临湖高高矗立起一座忠诚碑,和高处的礼堂,在傍晚落霞的映衬下,将投影倒映在水面上,加上绿树掩映,自成一景;湖边沿岸还搭建了一弯木制的栈桥,也颇有些廊桥的韵致,人走在上面,木板在跳动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格外有韵味。尤其在秋冬时节的早上,一层白茫茫地霜铺在这桥面上,很自然就让人想起那句“人迹板桥霜”的神句了。 这几年园子里的树间续成长,已然成为鸟的天堂,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鸟在林中婉转鸣唱。然而,与这喧闹的树林相比,这不算大的水域,多少就有些寂然了。前年曾有两只白鹭在南归时造访过这片水塘,给我带来了无比的激动,我曾撰文《美丽的邂逅》(该文发表于庆阳日报)寄托了无限的悠思和远念。去年也曾有人放养了一些鸭子,好喧闹了一阵,但不久也就不知所终了。今年开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在南湖投放了一些鱼苗,临水筑有一个凸入湖水的看台,沿边以铁链相围,正好观鱼。这些自由徜徉的鱼,似乎给严肃得有些呆板的校园带来了一丝活泼。午间饭后,有人会揣一点馍片零食到湖边去投喂。鱼的数目也不少,色彩多样,有橙红、金黄、白色和黑色等不同的颜色,尤以白色的一只倍受人关注,因为数它个头最大,有人就戏称它为“鱼皇”了,殊不知它这是因为基因变异的缘故,应该算是白化病的一种吧。 我也乐于去观赏这些自由自在的生灵。我多时也带点零食,为的是想与鱼有一些亲切地互动。这样鱼就能感受我的善念,以接纳我彼时闲适的心情和惬意。每到观鱼台,我就自然地想起庄惠二人的濠梁之辩来。我亦从鱼儿那里分享它们的自由和快乐。因为总有人来此投喂,这些生灵表现出与人无比的亲近和活跃,只要有人投进食屑在水面上,它们会相互追逐,上下翻腾乱成一片,它们与人产生欢欣的互动,带给人无比的快乐和喜悦。看到它们无忧无虑地在水中徜徉,油然会生发出“鱼之快乐”地慨叹来。至于鱼是否真的快乐,当然也无人会以此来诘问于我。鱼之乐,吾亦乐之,恰应到辛词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想这些自由畅泳的鱼见我亦自然也是快乐的吧,至少它们也会为这顿美餐而快乐,这应是确切无疑的了。 不日,有人说在北边的湖里也有鱼在潜游。厌做锦上添花,乐为雪中送炭是我人生的信条。何不也去北湖一样投喂岂不更好呢?一则顺路,也不绕行,正好取道近便; 二则我就想这不也是众生平等嘛,为人不可恁般炎凉,岂能让南池的鱼锦衣玉食而让北湖的同类冷落萧瑟呢? 站在栈桥上就能看到。就在忠诚碑的座台之下,它们穿梭在一丛水草间,兀自悠哉优哉的嬉戏,那些个大的,还在忠诚碑的左右或更远的水面上畅游。栈桥上时有人来往,它们躲在水草间,对过往的行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距离。我与同事试着投喂了几次,它们完全无视人们投在水中的食屑,任片片的食屑漂在水面上,它们也不正眼瞧上一瞧。偶有好奇者探头来碰上一碰,也是表现出无比的谨慎和警觉。几次之后,我不由得对同事慨叹:好有个性的鱼呀!给人一点面子也不给。 在经历了北湖投喂的“碰壁”之后,我想还是去南湖吧。投喂是为其名,观赏倒才是目的。但是,在其日后发生的事多少让人有些诧异。一是南湖的游鱼数量明显地减少了许多,全不见初时那种人近之投喂时的抃越翻腾、团聚如云的情景来。在我投食水中时,除过哪些“少不更事”的小泥鳅蜂拥逐食外,那些稍大的金鱼们都对投食表现出了少有的冷淡,它们在更深更远的水下观望,也有好事者经不住诱惑探头触碰,似乎也是多了些许的谨慎和狐疑似的。是它们经历了什么?我有些疑惑,多少不得而知。 直到有一天,晚饭后的闲暇让多少有些无聊,燥热的天气让人无处消暑。我想还是趁便再去看看池鱼吧,正好手边有些馍片可以投喂它们。因为绿化的需要,抽取了大量的湖水用于浇灌树木,池水水面竟陡然下降了半米之多。池鱼依然稀少,湖面显得有些冷清,投到水面的馍片不见有鱼来抢争,那些已然长大的鱼在更深更远的水面上漫游,警惕地观望着立在观鱼台上人的身影。突然,就在观鱼台围着的铁链的栏杆上,我发现一团白色的细丝,一端绑在一柄树枝上,另端上有两弯细而尖的铁钩。我下意识地几乎失声喊出:有人在偷渔!这些钓钩就是铁证,或许是它们在偷钓的时候受到了惊吓,仓皇之中竟丢弃了罪证在此。先时就听人说过有人在偷猎这些成长不易的生灵,我多少还有些不信,试想,有谁会能如此下作对这些观赏的鱼苗下这黑手呢?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得有些单纯了。于是,我先时的狐疑就有了明确的答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南湖的鱼会突然变少而又与人保持了警戒的距离。我瞬间感到赧然,我想,彼时池中的鱼会是以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看视我们人类这“两脚兽”?热情投喂是这些人类,而猎渔偷腥的也是这些人类; 哪些人是好人而哪些人是坏人,让记忆据说只有七秒的这些生灵辨识该有多困难?以他们看来现在我立于这个看台之上,到底是来喂食的呢还是来偷钓它们的?抑或是先投食引诱再行偷猎,它们如何能分辩得清呢?或许,就我自以为是好心的投喂吧,难不保也可能是在无意间犯下了一种罪过,因为客观上是先前的投喂,让它们丧失了生物基本的防范意识和规避危险逃逸远离掠食者的本能,使它们在遇到歹人时失去了天生的警觉,以致它们就很容易被那些偷猎者轻易钓杀,以这样来看,似乎我也成了帮凶抑或同谋了。看来,它们远离人类,对人类保持警惕,是血的教训教会它们:还是应该信守丛林法则,莫被一时的利益和表面的伪善所麻痹。呵呵,这些遭劫的生灵,以它们惨痛的遭际给我上了格物致知的一课。<div> <b>《素书》有云:”短视莫过于小利,心魔源于贪欲“,人生在世何尝不也会遭遇到这些鱼所面对的各种诱惑,诸如那些虚幻的荣誉、名利、金钱、美色、地位等,一样会成为迷失自我从而人生遭劫的陷阱,多数人在这些诱惑之下膨胀了贪欲,在忘记廉耻的同时会为自己的覆灭埋下杀身之祸。</b></div> 至此,我突然对北湖那些“高冷”的鱼就有了一些理解,甚而还有了一些敬意。它们面对诱惑保持着一份清醒和谨慎,无论是自己欢乐自在抑或是寂寞孤独,都与世人无关,兀自徜徉在天光云影之下、水草砂岩之间。按照自然赋予给它们的天性和环境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它们没有像南湖的鱼儿哪样有更多的乐享美食的机会,但它们似乎更明白嗟来之食不仅会丧失基本的“鱼格”,也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是真正明白了”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至“的深刻道理。这岂止是鱼呀,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我们,红尘凡人有几人能领会到这些,有几人面对诱惑能清醒如初?除过古代哪些先贤,如上古出逃的许由、让贤不就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携侣归隐于太湖的范蠡,功成名就隐而不仕的留候,富春山垂钓的严子陵,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洞察世道思鲈而归的张季鹰,及至挂冠而去难得糊涂却幡然了悟的郑板桥等等,而普罗大众、芸芸众生都如这鱼一般,为一口吃食奔忙一生,在各种半真半假的虚幻的人生中,面对各种诱惑占尽了小便宜、防不胜防就会吃了大亏。 此刻,我漫步在北湖环水的栈桥上,夕阳烧红了西边的天际,已然将经历了白云苍狗般变幻的云霞涂上金彩,任其舒缓和悠闲地倘佯在天穹。忠诚碑的倒影拉长了身段,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蠕动。倦飞的鸟雀在树木间穿梭,找寻着各自的归巢。那些原本就“高冷”的鱼自然是再看不到的,或许它们游向更深更远的所在了。不一会,金乌西坠,霞光收束,暗合的夜色笼罩在水面,似乎形成了一片苍茫的水雾,恍惚间,我突然感觉这水面无限宽阔起来,竟成为烟波浩淼的太湖,而在脑际竟突然想起那功成名就携侣归隐的陶朱公来。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写于2022年7月11 日 改于2022年7月24日)</h3> <br> <br> <br> <br><br> <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