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早晚餐店

闲云鹤

　　小区的西门有家小店，取名叫“姐妹早晚餐店”，里面有几个女员工，其中有两个年龄、相貌都极相仿，小店的名字可能是源于此吧。

小店平时收拾的窗明几净，柜台里有小米粥、胡辣汤、油条、茶叶蛋、煎饼、洛馍等，很对我胃口。我每天傍晚下班要锻炼，时间也不固定，回来晚了图省事，不让家人熬粥做饭，就顺便拐到这儿三五块钱就对付一顿，而且还吃的不错。

在小区北门对面不远也有一家叫“好粥道”的早晚餐店，规模比较大，装修也豪华，楼上楼下两层都营业，不同的是除了早晚餐，他们中午也对外营业，否则租金加开支，单靠早晚餐恐怕远远应付不来。

他们店里的招牌饭八宝粥最是好吃，据说要熬制四五个小时，里面大枣、红豆、薏米等各类有益食材齐全，吃到嘴里很是黏糊，回味无穷，一小碗进肚感觉能顶的上“姐妹早晚餐店”一大碗小米稀饭，虽然贵的多，但吃的很是心满意足。他们的菜品远比“姐妹早晚餐店”高档，还有现炸的油条，酥脆香嫩，再加上店里空间宽敞，一流水的仿古木家具摆放的错落有致，我常常一个人独自坐在临街的单桌位置上，透过通透的落地窗，边吃边看着街上急急忙忙上班的人流，很是惬意。这里的环境加上食材，引诱的我一度还在这里办了餐卡，周末早餐想改善了，多在这里对付。

在单位后面也有一家早晚餐店，门面很是简陋，是一对农村夫妻开的，老公待人很热情，常年一副笑脸迎人，见了男吃客张嘴一律“老表”称呼。“老表”具体什么亲戚估计大家都不清楚，可能放之四海皆准，但让人很亲切。你若吃了饭忘记带钱或忘了算账，该走人走人，他不会跟你斤斤计较，有时甚至客气的仿佛他欠了你似的。俩人来自农村，男主人手艺不错，饭菜更有乡土气息，隔三差五会有自制凉粉、锅盔、韭菜馍等农村特色，最喜欢他蒸的玉米面、白面揉和的馒头，农村俗称“花脸卷”，很劲道，一块五一个，比超市十几块钱一个的面包要好的多。有时候刚吃饱饭，正赶上馍出笼，也会一下子买上几个，边走边吃，越吃越上劲，到家了一个诺大的馒头已经所剩无几了。让家人尝尝，也觉得口感不错，以后在家里就基本代替了面包。

这个夫妻店因为正好在我每日锻炼回家的路上，更方便点，所以来这儿吃饭的时候更多，男掌柜很淳厚、很客气，一来二往便无话不谈。他们有一对儿女，姑娘在外上大学，儿子在县城上小学，每年家庭开支不小。幸亏小吃店所租的简易门面是旁边一家公司的，租金便宜，公司还给员工发餐券来这里消费，为他们节省和增加了一大笔费用，再加上他们和气生财，小店里天天顾客盈门，欢声笑语。虽无大财进账，细水长流倒也其乐融融。

民以食为天，我曾经一度很幸福和满足，那段时间可以随心所欲的流连和穿梭出入于三家店之间，且能吃的爽口舒心。

有次周末上午偶过“姐妹早晚餐店”门口，看到她们正忙里忙外的往车上装桌椅柜台，上前询问，面露难色，闪烁其词的说这里位置不是很好，顾客多是小区住户，单一量少，想搬到北边十字路口附近，门面已经装修好了，还强装笑容、客气的说“哥，隔日来新店里看看，尝尝我们的新菜”。

隔几日傍晚，锻炼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了这家店，就绕道过来，很容易就找到了。发现周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正是晚上饭点，上面招牌如故，却紧锁着大门，不免感觉有些蹊跷。再扭头看看旁边两家其它店铺，门口灰尘满地，都是一副长期闲置的状态。

再隔几日路过这里，店门依旧锁着，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此店转让”。

她们好像是搬到这里基本就没有营业，其间经历了多少权衡、反复、挣扎和痛苦的抉择，只有店主们自己知道，这轻易的一搬一装，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都是她们日夜忙碌、早出晚归的辛苦钱。

再过些日子路过此地，这里已经换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门店，别人重敲锣鼓另开张了。

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周末早上，家里熬好了粥，早餐是王，突然就惦念上了“好粥道”的油条，遂和家人打了招呼就出了门，还寻思着卡里余额不足再充值点。然儿到了附近就感觉有点异常，饭店里面没有往日的灯火通明和人来人往，门口鲜有车辆，走近才发现门上贴着“此店整体转让”，不禁有点愕然，此前没一点征兆啊。

隔着玻璃打量，里面一切照旧，原木家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只是少了来来往往穿梭的人，少了烟火气，少了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食材和味道。像身边一个熟悉的生命失去了一样，不禁有些怆然。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无人问津，店门口顽强的长出了青草。终于有一天，这里成了一个装饰店的门面，新店主没有重操旧业，显而易见，在高额租赁费的压力下，老店主不得不携裹贵而无用的家当细碎，洒泪而退。

我开始没得选择，只能光顾夫妻早晚餐店了。

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因为旧城改造，小店所在的区域面临拆迁，开发商还是房主，于是他们也没有选择，开始四处焦头烂额的寻觅新的店址。期间还给我打电话客气的征求意见，我不好多说，只能大概模糊的支应着。终于一个月不到，他们居然在紧邻单位的后面租房开业了，很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因为晚上吃饭更近更方便了。

今年春夏之交，他们早晚餐店对面的文化广场开始面向公众开放，行政服务中心也搬了过来，每天这附近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流动人口急剧增多，想着对他们的生意一定会更好点。但最近几次去店里买馒头都不见女主人，聊起来这个话题，男主人迥然的笑着，

“俩人都在这儿挤着顾不住啊，她弄了辆滴滴跑出租挣点外快。”

“你一个人在这儿里里外外明显照应不过来啊？”

“没办法啊，以前房租便宜，这儿房租太贵，疫情让你关门，房租一分钱也少不了，有点顾不住，俩孩子上学都得花钱。”说着说着，他常年挂在脸上的标志性的笑容也没有了，满脸都是无奈和僵硬。

隔行如隔山，看来我们的预判和现实差距太大，实际经历者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更让人始料未及，我们看到的任何笑容里面都有苦楚，所有的光鲜亮丽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和凄凉。我配合着他默不作声，能做的只有理解体谅，感同身受。

想象着他们夫妻俩会维持着这样一种状态和平衡，他独自起早贪黑，勉强支撑着干他的餐饮老本行，妻子开滴滴挣点外快贴补家用，没想到前日傍晚饭点路过他的门店，居然是一片漆黑，打通电话，隔着听筒似乎就能看到他满脸的不舍和无奈。

不知是什么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放弃了几十年的手艺和本行，去干这个他们本身不熟悉的行业，他只是简单的说，妻子跑滴滴晚上不安全，他们两个分工，一个跑白天，一个跑夜晚，车轮二十四小时不停，但这样精力不允许，饭店只好忍痛关门，看看将来如何再作选择。

再多的询问和劝说都是多余，相信他们夫妻俩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个痛苦可能又是当下最适合他们家庭的艰难抉择。这个世上，为了儿女的未来，为了家庭的生计，为了家人活的稍微有尊严、体面点，甚至为了糊弄自己的两张嘴，在我们未知的角落里拼搏甚至拼命的，比比皆是。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疫情之下，到处都有血本无归、满身疮痍的身躯，到处都有四处游荡寻觅、满是不甘的心灵，到处都有躁动不安、潜藏危机的幽魂。

万事皆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