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班长

李长在

小班长姓李，大号继炎，安徽霍邱人。我当新兵的时候，他在我们连炊事班当班长。既然有名有姓，为什么叫人家“小班长＂呢？你见到人就明白了。李继炎个头矮小，不到一米六。虽然个小，但眉清目秀，细皮嫩肉，四肢勻称，是一个袖珍版的美男子。我从新兵连分到四连，听到别人叫他“小班长”，感到很别扭。常言说打人不打脸，这不是揭人短吗？但是我发现小班长并不气恼，不管谁叫他，他都脆生生地答应着：“到！”脸上还带着笑。后来混熟了，我也试着叫声“小班长”，他也是脆生生地答应，“到！”脸上带着笑。炊事班号称“伙头军”，小班长就是“军头”，全班七八个人，负责一个连的一日三餐。我们连一百三十多号人，来自江苏、浙江、安徽、河南四个省，北方人爱吃面，南方人爱吃米，河南人口味重，浙江人味口淡，酸甜苦辣，众口难调。小班长想尽办法，变着花样，让大家吃饱吃好。我们部队驻地在六安，主食大米。我们这些河南兵，离不开馒头面条，菜孬好多少无所谓，得有面。小班长想方设法调剂面粉，每个星期保证让我们吃上一顿馒头一顿包子。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改善生活了，我们几个河南兵，过了星期三就盼星期六，过了星期六又盼星期三。我当兵的时候，我们连有伙房，没餐厅，吃饭就在院子里，树底下。一个班一盆菜，米饭随便吃。以班为单位，端着碗，围着盆，蹲在地上，一班一个小圆圈。每到吃饭的时候，小班长就一个班一个班巡视，咸不咸，淡不淡，够不够吃？那样子，就像老大哥关心小弟弟。上世纪七十年代，连队伙食标准四毛五，精打细算，勉强能吃饱。为了改善伙食，上级提倡连队养猪种菜，弥补伙食费的不足。种菜的任务分到各班，每个班都有一个小菜园。养猪就是炊事班的事了。我们连营房东北角，有一个猪圈，清一色的黑毛猪，常年保持七八头猪存栏。在猪圈里，经常能看到小班长的身影。到了春节、八一、国庆节，连里就会大开杀戒，让大家吃饱过瘾。有个调皮的老兵说，翻身不忘共产党，吃肉感谢小班长。小班长听了，笑眯眯的，很享受的样子。我们连不但猪养得好，还养了一群皖西大白鹅，多的时候有一百多只，每只能长到一、二十斤。星期天我们休息了，小班长还在稻田里放鹅，有人跟他开玩笑，你现在不是班长了，升连长了！到了冬天，小班长带着炊事班的弟兄们，把鹅杀了腌起来，炊事班后边一溜十几口大缸，里边都是咸鹅。腌了几天挂起来，竖成伍，横成行，足足一个连。整个冬天，天天都能吃上肉，咸鹅煮黄豆（黄豆也是我们自己种的）。我写信给家乡的同学，来当兵吧，米饭管吃饱，天天都有肉，把他们馋得口水直流。炊事班的弟兄们很辛苦，无论五冬六夏，严寒酷暑，天天披星戴月，早起晚睡。连队六点钟吹号，集合出操，我们提着裤子跑到操场，炊事班早就灯火通明了。他们天天四五点钟起床，张罗一百多号人的早饭。我们现在吃早餐很简单，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外加一份点心就行了。连队早餐是正餐，因为上午要训练，体力消耗大，如果早餐吃不好，很难撑到中午。每当我在灯火朦胧中看到小班长瘦小的身影，敬重之情就油然而生。这看似平凡的工作，支撑着全连战备训练的正常运转，小班长那矮小的身躯，顿时变得高大起来。那几年每年都搞野营拉练，全连全副武装，一天要步行30余公里。常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炊事班背着锅碗瓢盆，和我们一样靠两条腿走路。每到宿营地，我们放下背包武器，靠着大树打瞌睡，炊事班却忙着挖坑起灶，生火做饭。有时候两个连队在一起露营，两个连的炊事班就展开了竞赛，看谁动作快。哪个连队先吃上饭，那个连队士气就高；动作慢的那个连队，看着人家吃饭，肚子里咕咕叫，战士们拿着碗筷敲敲打打，满嘴牢骚。我们的小班长把准备工作做在前边，动作又麻利，总是快人一步，让我们早一步端起饭碗吃到嘴里。部队有一句行话，一个好的炊事班长，能顶半个指导员。常言说吃好不想家，一天仨饱俩倒（意思是三顿饭两场觉），思想问题就少。我们连有个老兵，是小班长的老乡，有一次挨了连长批评，不吃不喝，装病压床板。小班长来到床前，拉拉手，摸摸额头，说了一声，病得不轻啊！那老兵笑着骂了声：滚蛋！小班长说，你要装就装到底，我去给你做碗病号饭。过了一会儿，一碗鸡蛋面条端了过来，那位老兵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就到操场训练去了。军队有三大民主，其中一项就是经济民主。连队成立了经济委员会，炊事班的账目往来，要接受经委会的审查监督，定期向全连公布。我们炊事班的账目，大到几百上千，小到几毛几分，进多少，出多少，都清清楚楚，毫厘不爽。小班长有一句话挂在嘴边：咱不能叫人家说闲话。人上了岁数爱怀旧。八一快到了，我在脑子里放电影，想想当年的老战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当年的小班长。我在四连干了一年多就调走了，和小班长失去了联系。我有几次试图联系他，都没有成功。掐指一算，整整五十年了，小班长今年七十好几了。如果时间抓点紧，孙子也该娶媳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