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有“二爷”情结？世上何时不再“烽烟滚滚”？重读《红楼梦》21

冯子由

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话说黛玉正在“情思萦逗、缠绵固结”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黛玉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香菱。香菱在找宝钗，她告诉黛玉，紫鹃也在找黛玉。于是，二人手拉手回到潇湘馆，看见凤姐送来的两小瓶“上用”新茶。黛玉与香菱讨论了刺绣，“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黛玉与香菱要好，可能都是孤女的缘故，可以互相理解，互相慰藉！后来黛玉还教会了香菱写诗。 宝玉回到房中，见鸳鸯歪在床上，在看袭人的针线。袭人便忙着给宝玉换衣服，宝玉在等穿靴子的工夫，仔细端详了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这是作者第一次近距离描写丫鬟头鸳鸯，也是宝玉此时看到的鸳鸯。好美的服装服饰啊！ 宝玉便把脸凑在鸳鸯的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 宝玉又犯病了，涎着脸笑要吃鸳鸯嘴上的胭脂，而且“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这个时候的宝玉实在是太讨厌了！ 袭人忙催宝玉换衣服，并警告他：“……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儿可也就难住了。” 宝玉出门，正好遇到请安回来的贾琏，与贾琏打过招呼后，见贾芸走了过来，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这贾芸果然“伶俐乖巧”，立马不失时机地拜小自己四五岁的宝玉为“爹”，说什么“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年纪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了”等等。为了生存，可以不顾尊严，穷人真的可怜！ 宝玉约贾芸明天来外书房里玩，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随着，往贾赦这边来。 贾赦只是偶感风寒，宝玉先把贾母问候带到了，自己又请了安，然后就到邢夫人屋里去了。 宝玉与邢夫人坐着聊天，见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弄的你黑眉乌嘴的，那里还象个大家子念书的孩子！”——这贾琮是贾赦的次子，应该比宝玉和贾环都小，正在上学，大排行应该是老五，书里极少提到他。都说《红楼梦》里没有没用的人物，看来也不一定！ 此时，贾环贾兰小叔侄俩也来请安。邢夫人叫他两个坐在椅子上。“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摸索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不多时，便向贾兰使个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了。宝玉也想同他们回去，被邢夫人留住了，邢夫人客气地对贾环贾兰说：“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各人的母亲好罢。……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 邢夫人留下宝玉，就是想让他与姊妹们（这里没有说明都有谁）一起吃个饭，再给他一个玩意儿，让他回去玩，就把贾环他们支走了！——难怪贾环总是嫉妒宝玉呢，家里人都不待见他，都疼爱宝玉。 自从“送小和尚小道士”的肥差给了贾芹后，贾芸就琢磨着还是应该巴结凤姐，才能争取到种花草的差事。于是他就去找开香料铺的舅舅卜世仁，求舅舅赊给他四两冰片、四两麝香。贾芸不但遭到拒绝，而且受到奚落，舅舅说他“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 贾芸转身要走，舅舅又假惺惺地留他吃饭，舅母说：“你又糊涂了！……留下外甥挨饿不成？”于是舅母又假装吩咐女儿银姐去邻居家借钱，给贾芸买面。贾芸一听，赶紧说“不用费事”，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卜世仁即“不是人”，曹公又用了一个谐音，这个舅舅对待自己的亲外甥不但不伸援手，而且百般奚落，果然“不是人”！卜世仁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对话，写的很刻薄，很生动。 在回家的路上，贾芸遇到了紧邻倪二。“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此时已经喝醉，二人交谈中，贾芸便把刚才在舅舅家发生的不愉快，告诉了倪二，原来这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倪二大骂道：“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说着便拿出十五两三钱银子，借给贾芸，声明不要利息。 读到这里，笔者已经在书中遇到好几个“二爷”了：贾琏是琏二爷，是顺着贾珠大排行排下来的；宝玉是宝二爷，则不是大排行，而是顺着同父同母的亲大哥贾珠排下来的；下一辈的贾蔷是蔷二爷，是顺着宁府的贾蓉排下来的，以上是贾府内的“二爷”。这一回在贾府的同族的穷亲戚中，又出现了“芸二爷”，就连泼皮倪二，也行二，难道曹公有“二爷情结”？不得而知！ 第二天，贾芸用倪二借给他的钱，买了冰片和麝香，来到贾琏院门前，见几个小厮在扫院子。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吩咐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 这时，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爱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 贾芸讨好地拿出一个锦匣，捧给凤姐，并声称这些冰片麝香是朋友送的：“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所以拿来孝敬婶娘”。 凤姐听了很受用，笑了一笑，命丰儿收下，吩咐：“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凤姐对贾芸客气一番，就走了，并没有提起种花草的差事，贾芸也不好提。 　　贾芸想起宝玉约他到外书房玩，下午便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散斋书房里来”，见到茗烟正在“掏小雀儿”，茗烟告诉贾芸，他已经改名叫“焙茗”了。贾芸边看字画古玩，边等宝玉，正等着急，恰好来了一位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焙茗认出是宝玉房里的，就让那丫鬟给宝玉传给信儿：“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 不想那丫鬟“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依我说，二爷且请回去，明日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 贾芸只好与焙茗告别回家，却“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下死眼”就是死盯着看，这一眼就惹出了相思病，后文交代，这丫鬟就是小红。 贾芸仍然没有得到关于差事的确切消息，次日又来到贾府大门前等凤姐，恰遇见凤姐往贾母处请安，才上了车，看见贾芸，便命人叫住他，隔着窗子笑着告诉贾芸，“……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儿，我正想个人呢。早说不早完了？”并让贾芸下午来领银子，后天进园种花草。 贾芸喜不自禁，见凤姐高兴，他便顺杆往上爬，讨好地说：“……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这会子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 贾芸又来至绮散斋来找宝玉，得知宝玉一早去北静王府了。宝玉约贾芸来玩，不过就是公子哥的一句玩笑话，说完自己就忘了，贾芸却当成要紧的事。我们在实际工作中，上级约下级，下级会非常重视，而上级有时却忘得一干二净，下级会很尴尬的。笔者也曾遇到过如此的尴尬！ 贾芸呆呆的坐到晌午，便去找凤姐办正事。彩明走出来，把领票、银数、对牌等交给贾芸。“贾芸接来看那批上批着二百两银子，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银子，回家告诉他母亲，自是母子俱喜”。 次日五更，贾芸还了倪二银子，“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樁（zhuang）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从北静王府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到怡红院，换了衣服，要洗澡，此时，袭人被宝钗叫去；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的母亲生病，接出去了；麝月在家中病着；几个做粗活的丫头，都出去寻伙觅伴的去了。就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屋内，偏偏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宝玉摆手，让她们出去了。 宝玉只得自己动手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手，等我倒罢。”宝玉唬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丫鬟，一问才知道她是自己屋里的丫鬟，叫小红，自己却不认识。“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髪儿，容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小红告诉宝玉：昨天和今天贾芸都来找宝二爷了。 正说着，秋纹和碧痕两个共提一桶水，“趔趔趄趄泼泼撒撒”“嘻嘻哈哈”地走进来。二人发现，房间里除了宝玉就是小红，心里很不高兴。她们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进去洗澡，便来找小红算账。 她们质问小红，刚才在宝玉房间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为我的绢子找不着，往后头找去，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就来了。” 秋纹骂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还说“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凡要茶要水拿东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小红心灰意冷。 原来这小红就是林之孝家的女儿（后文有交待），小名叫红玉，因宝玉黛玉名字中有“玉”字，犯了忌讳，便改名叫“小红”了，今年十四岁，尚“有几分容貌”。 小红虽然不谙事，“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怎奈宝玉身边人都是“伶牙利爪的”，啥时能靠近宝玉？不想今日有了给宝玉倒茶的机会，却遭秋纹等人的恶语相加，“心内早灰了一半”。 这时，有老嬷嬷告诉大家，明天贾芸要带人到园子里来种花草，要女孩们“严紧些”。 小红听到贾芸要来，“不觉心中一动”。闷闷地回房睡在床上，翻来复去，越发感觉没趣儿。 贾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有如一个小社会，到处充斥着争争斗斗。上层“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之争，忽明忽暗；最底层的丫鬟之间等级分明，都想往上爬，互相倾轧；同族外戚为得到贾府的肥差，你争我夺！……何时红尘不再“风烟滚滚”？也许“世界大同”只是幻想？ 小红似睡非睡，“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红儿，你的绢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忙走出来看，原来正是贾芸。“小红不觉粉面含羞”，只见那贾芸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就上来拉她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本回结束，新增加人物8人，累计207人。 冯自由 2022年7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