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的生命意义（厘家桥的故事系列）

蝶飞花舞

阿权伯伯在上个星期五的晚上走了，走得很安详。临走的前几天，阿珍伯母问他，老头子，你难受吗？伯父已经不能回话，但他眼睛看着阿珍，轻轻摇了摇头。

伯伯今年89岁，有病至今已经18年，十八年来，伯母阿珍带领儿子儿媳精心照顾着伯伯，几次走一火，但都还是回来的。去年的热夏，我母亲说，阿权伯伯快不行了。于是我去看了伯伯，经历过父亲离世，在父亲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里，见多了快离世的病人，按照我的经验，去年的现在，我感觉伯伯活不过一个星期。但是伯伯还是活着！今年过年的时候，阿权伯伯还对儿媳说：我要活到90岁，90岁生日那天，邀请亲朋好友来家聚聚，庆贺我的90岁。

儿媳花儿说，爸爸，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可如今伯伯还是走了，熬不过今年的热夏。

阿权伯父是厘家桥人，和我的母亲一样，土生土长的厘家桥人。我的妈妈从出生开始就认得阿权，阿权伯父7岁死了爹，母亲带着5岁的妹妹阿宝改嫁去了邱移庙，邱移庙在廊下，在那个没有汽车的年代，邱移庙、厘家桥之间的距离是非常遥远的，少年的阿权没有亲人的关照和爱护，生活异常艰辛。缺乏爱的成长环境，让阿权伯父的性格异常暴躁，在外常常打人。后来娶了阿珍伯母，常常暴打阿珍和孩子。

阿珍伯母来自浙江新埭，和廊下的邱移庙仅界河之隔。阿权的母亲和阿珍的母亲相识，阿珍家穷，从阿权母亲那里了解到金山的厘家桥这个地方好，而且阿权的父亲死之后，在厘家桥镇上有一套房子。于是阿珍的父母决定把女儿阿珍远嫁到厘家桥。

阿珍来到厘家桥时只有16岁，什么也不会干，但是和我的母亲成了好朋友。阿权打阿珍的时候，阿珍就躲到我家，晚上还住宿在我家，因为我家房子大，有空余的房间。娘家太远了，阿珍一时间跑不到新埭。

阿珍生下了三个孩子，大女儿、二女儿、小儿子。大女儿一出生，和我母亲攀了亲，叫我妈妈干妈。

阿权打阿珍最厉害的一次，是三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那次不知为何阿权伯伯又大发雷霆。阿珍抱着最小的儿子，一口气跑回了新埭的娘家，告诉她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了，再也不想回厘家桥了！

阿珍的母亲替阿珍擦干脸上的泪，说，孩子，你不回厘家桥，你的孩子怎么办？你在娘家住哪儿？

阿珍在娘家住了一个星期，阿权伯伯没有来接她回家，而是阿珍娘烧些好吃的东西，陪着阿珍回了厘家桥。但至此阿权伯父的爆脾气有所收敛。

阿权的暴脾气彻底改变，是18年前，阿权伯父不知怎的病了，120救护车送往医院，医生说，得了脑溢血，需要治疗。出院之后，阿权伯父的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别人照顾。

阿珍伯母亲力亲为照顾卧病在床的阿权伯父，本来暴躁的阿权，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神采。阿珍伯母反而伤心，她希望伯父依旧暴躁，当然不希望伯伯打人。

可现实残酷，伯父这一病，就病了18年，在这18年间，伯父的病也起起伏伏，有一段时间，伯父能拄着拐杖外出，在村庄里走来走去，有时还会去村委会的茶馆店喝茶。有一年的新年，我的父亲邀请伯父伯母来我家吃饭，那天，不知为啥，吃着吃着，阿权伯父流眼泪了，他说：我对不住阿珍，也对不住三个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前是打她们，现在是我拖累她们……

阿珍伯母不等伯父说完，就说，老头子，你瞎说什么呢！没有拖累这样讲法，没有你，我们就没有家……

阿权伯父年轻的时候做过生产队长，也曾做过老农师傅，去苏北的南通传授种植粮食的经验，也可谓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小时候，村庄里的小朋友都怕阿权伯父，伯父走路一阵风，正眼也不瞧小朋友一下，风风火火的忙碌样子。

如今的阿珍伯母对于年轻时阿权伯父的暴力，早已经忘记了，她倒是心疼伯父，说幼小的阿权没人疼，暴躁的脾气是阿权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自虐。

自从我的父亲去世之后，阿珍伯母每天都要来我家一趟，她说我妈妈太孤单了，每天来，陪我娘说话，有时还带些她家种的蔬菜给我妈。阿珍伯母还要求她的儿子阿国来照顾我妈妈。电视机打不开了，电灯不亮了，门锁打不开了，等等之类的琐碎事情，都是阿珍母子二人在关心照顾我妈妈。

阿权伯父走后，阿国替他的父亲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厘家桥村里的所有人家都回来了，哪怕是住在上海市区，还是住在隔壁的浙江杭州，村庄里的人家都赶回来参加了阿权伯父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