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记忆

轩辕剑

<p class="ql-block">  午夜时分,夜凉如水。</p><p class="ql-block"> 虽是大暑节气,却并没有多热。不独今天不热,入伏以来,未有一日酷热,反而是一早一晚气温低到只有十来度,颇让人有几许己入深秋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秋自然尚未倒来,但天气确实是清清爽爽的凉。我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看着往来的车辆和偶尔怱怱的归人,看着入眼一蓬蓬的柳树象暗灰的烟,再看看天宇中一颗颗的星,心便与这夜交织在了一起,有一种宁静与惬意。</p><p class="ql-block"> 夜是那样的深邃旷远,车辆的噪杂声与街灯的亮只是如风吹起的几片浪花般,又很快的湮灭。夜是那样的无边,吞没吞噬着一切的噪动不安。</p><p class="ql-block"> 微风凉凉的吹来,有虫声也悠悠的传来,闲散如笛。</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向后仰靠着,向上仰望着。树的叶挤满了天空,星星在树的空隙里一闪一闪的。</p><p class="ql-block"> 这星星的亮,看起来尚是比不上萤火虫的亮,但我已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萤火虫了,有多少年了?我记不清了,我大概只是小时候在老家夏夜的院子里见过吧?</p><p class="ql-block"> 微风吹拂,夜凉如水。我与夜交融着,我望着星星们,我听着虫鸣声,忽尔便想起年少时与夜有关的事来。</p> <p class="ql-block">  (一)那年我在离家百多里以外一个叫永坪的镇子里上高中。镇子因为有延长石油管理局、炼油厂等一系列石油企业,因而当时的热闹繁华大概是要胜过县城的。但这一切与从农村出来,聚到这里上高中的大多数人是没关系的,其中也包括我。我在这里上高中,回家要走八、九十里的路到县城,从县城再走四十多里路才能到村。从镇上到县城一般是坐各种车,或顺路的卡车或老式的班车。从县城到村里,那更说不准了,多是骑自行车或步行。</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大概是放假了还是怎么的,我离开学校到县城己是傍晚,我出城时天己黑黢黢的了。我是步行走的,天很快便黑了,黑的天边无际,黑的静无声息,黑的只能看见脚下公路模糊的白白的痕迹,黑的一路了无人迹。我就那样一个人在这种夜里走着。那时应该是深秋还是什么时候,但一定是开始冷了。我应当还背着一个不大不少的包吧,我从黄昏清冷的县城一个人急匆匆的走到似乎不见头的夜里。我应当是忐忑不安的,夜的无边和寂静给了我无限的压力,我大概是胆怯的在这路上走着,走的急匆匆的,我大概是又急又怕的,我也大概是又急又饿的,可是我顾不上这些,我的脚步一点不敢慢,更不敢停下来歇会。偶尔有一辆半辆的卡车朝我家的方向开去,我却胆怯而又羞涩的,还有那么一点点好面子的原因,我一直没胆子拦车,没央求司机能拉上我。我一直就这样摸黑走了有二十多里路,我记得在一个大转弯要开始的地方(现在的路由弯变直了许多,但只要路过那里,我还经常记起那个晚上),我听见又有汽车声在黑夜里老远就传传来,又渐渐的看着灯光在向我靠近着,我心里反复的想着拦还是不拦,车会不会停,司机会不会捎我一段。直到车到了跟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有些懵懂的站在路边的灰尘里扬起了手。</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好心的司机,大概也怜悯我大半夜的一个人路上走,问了我要去的地方后,就让我坐在架驶楼里。我坐在车上,仍是有些紧张和胆怯,心里不安又有些庆幸的松了口气,我记得一路没再说话,司机也不说话,到村里后,我在路边下了车,车又继续向前走了。我现在都记不得我是不是忘了对司机说谢谢了,但我知道如果没那个司机,我至少还得在夜里胆怯的走一两个小时。</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最清的就是在那个大湾道处,我像一只有些盲目的小虫子一样,在黑夜里心怀胆怯,却又匆匆的一刻不敢停的向前蠕动着。</p> <p class="ql-block">  (二)还是同一条路,高中毕业后,我从县城骑自行车回家。我骑着自行车,后座还绑着一个不是很大却很重的木条箱子,箱子里面满满的装着我学生时的一切东西。我记不得自行车是谁的了,但我知道一定不是我自己的,我也不记得是谁帮着我绑好的箱子。</p><p class="ql-block"> 箱子太重,绑在自行车上前轻后重的难骑,时时不留神就会会倒下。说实在的,也没办法留神,没有月亮照明的路,坑坑洼洼的,路面还有许多磨圆的石块,再小心也总不是进到坑里就是怼上石头。虽说每次快要倒下时我都竭力的想通过双手在车把上的用力,使自行车保持平衡,但后车座上沉重的木箱总是从后面先倒下来,我双手的用力反而使自行车头翘了起来。每次倒下又都每次艰难的扶起,一路不知倒了多少次。我记得我浑身是汗,口渴难捱。</p><p class="ql-block"> 到了文安驿镇,离村还有十里路,实在累的不行了,我就停在街边向一户人家要水喝。象我这种好面子又好强,还有些胆怯羞涩的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向人开口的。那时,实在是又渴又累的骑不动了,转别是那沉重的木箱实在是让我没办法了。那户人家见我个子不高,又带着那么重的木箱,浑身是汗,在问了我是那个村的后,便主动提议让我把箱子放他家里,人先回家去,箱子第二天再来取。从灯火辉煌的小镇出来,我的心和去掉箱子的自行车一样的轻快。</p><p class="ql-block"> 其实说是灯火辉煌,只是我当时的感觉。我从无光的黑夜一下子闯入住了许多人家的小镇,街道两傍多是各种小生意人家,街道上并没有路灯,但许多人家临街的门前还是挂着一个亮亮的灯泡的,猛看起来倒也真是灯火辉煌(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文安驿远没有那时的文安驿人多热闹有活力,这大概是当下农村县以下乡镇村庄的普遍情况)</p><p class="ql-block"> 那个沉重而简陋的木条箱,第二天一早是由我二哥去取的。木条箱子早就不知那去了,但它的沉重压榨着我汗水的情形却一直留在我心里,直到现在。</p><p class="ql-block"> 这两次夜行对当时的我来说是艰难的,也许当时还是一种沉重,但现在想起来,有的只是轻松的恍惚,尚不及街边夜风清凉来的真实。</p> <p class="ql-block">(三)还有两件我记得的事,是我和我媳妇一同的经历。有一次我和媳妇(那时还是同学兼女朋友)从学校去我家,也是夜行,但那是秋天的月夜,月华如洗。骑车到了家己是半夜,人们都睡了。开始我们想就不打扰家人了,就带着我姐家的大黑狗,顺路爬到半山腰原来中学的操场上。</p><p class="ql-block"> 山村的秋夜,安静而凉。虽是明月当空,虫声瑟瑟,却挡不得夜深露生,四周的山峦晦暗的连绵,空阔的山腰操场里满是秋夜的寂寥。晚凉天净月华开的秋夜,已没有诗意和浪漫,于走到半夜的我们来说是充满了疲惫困乏的湿冷。夜似乎并没因我们的不愿打扰家人而加速,反而是更缓慢的徘徊不前。很快大黑狗也跑了,离天明大概还很远吧,想想去又无处去,坐又无处坐,只得再次返回院子里。叫开门后找了个地方连衣服也顾不上的脱,裹上被子一躺就睡了。</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夜晚的记忆是关于麦场的事。那时农村麦场晚上是要人照看的,以防被偷和万一下雨。我家打麦时正好我们从学校回村,晚饭后天己全黑了,我们就自告奋勇的要去照麦场。</p><p class="ql-block"> 麦场就是半山腰原来学校的大操场,当时偌大的操场上是可以同时铺几个麦场的。到了麦场我们就在中间的空地上铺了席子,躺在夜的天幕下,有一种空落落和渺小的感觉,对于这个大操场来说,我们四周也是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大对劲。正当我们有些忐忑时,家里人来了。他们自然是不相信不放心我们会照看麦场的。</p><p class="ql-block"> 原来农村照看麦场,一般选择的地方是在场边找个麦秸堆,在堆边稍微斜斜的扒个凹处,放上被褥,一方面背靠麦秸不显空落,另一方面睡着也舒服些,斜躺着有什么动静还方便行动。</p><p class="ql-block"> 那晚留下来照看麦场的是我和请来帮忙的几个亲戚。后来我隐约的听见那几个亲戚和家里人聊天时,笑说我们不懂要在场边靠麦秸堆睡觉,而选在中间的空旷之处。又说我没和他们说两句话就睡的死沉,一夜没醒,卖了都不知道还照麦场。</p><p class="ql-block"> 往事总是能给我们留一些快乐的情节,如今与媳妇说起当年的事来,仍然是开心的笑,仍然是会说时间过得真快,那时我们还是青涩的年轻。</p> <p class="ql-block">  (四)最后一件事是也是收麦时节,和我的母亲有关。</p><p class="ql-block"> 陕北农村割麦大概是在六、七月份。麦地多在山头上,一到麦熟时节,总是尽一切力量收割,不敢稍有疏忽。来去都要走很长的山路,那时的山路窄而陡,山头上没树没阴影,割麦的人一天都得顶着热辣辣的太阳,一天下来不知要流多少汗,带的水总是不够喝,人总是累而渴。割好的麦子打梱是个技术活,技术不好光滑的麦杆很容易散乱,往回拿麦子也是个技术加辛苦的活,多是驴骡往回驮,和人的肩挑背靠。与现在网络上所见风吹麦浪的图片相比,以前陕北人的麦收没有美,只有各种交织的苦。</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们家在村外的一个山上有一块麦地,傍晚收工后,每人都得往家再挑或背几梱麦。我那时应该是上初中吧,家里最小又吃不得苦。累死累活一天后,身体要干巴了一样,晚上回家时空着手没带根一穗麦。</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天己完全黑了,夏天的天黑得有十点多吧。我妈见我空手回来免不了一顿责骂,唠叨责骂多了,我一生气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出门了。</p><p class="ql-block"> 出了门,出了村,我又一个人爬上山顶,到地里背了几梱麦。下山到了村子头,就听见我妈我哥他们满村的喊我,我知道他们是找不见我了着急,我背着一梱麦仍然赌气的走着不应声。我不应声,他们就不停的喊。直到快要走到跟前了,我这才答应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也常常想起我那时的倔强和自尊,敢一个人半夜赌气的跑到村外的山上背麦子。没办法,父亲去世的早,家里人都辛苦,大小的人都应该分担一点农活。</p><p class="ql-block"> 夜凉如水。此时我惬意的坐在街边的椅子上,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过去的事。想想我其实并不留恋过往,许多记忆,快乐的、痛苦的我都已模糊。又想想,如果能穿越,我也不一定会愿意回到过去,有些事经过了就好,有些苦吃过了记得就行。</p><p class="ql-block"> 况且时光倒流,难道我们就会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选择吗?许多事即使我们重新经历恐怕也无法做不同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人们总有一种不甘,总是会想如果时光倒流,如重一切重来,然后自己会如何如何。会如何如何呢?大概是现在怎么样重来仍会选择怎么样,因为随你重来的不只是你的年华,还有与年华相应的思想经历见识情怀。你别梦想以现在的思想经历见识情怀,猛然的会回到十几、几十年前,而这恰恰也正是我要不断告诫自己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挺好的,我坐在街边,夜风吹拂,虫鸣入耳,星星也满天空的眨眼。嗯,如果有一杯温热的清茶,似乎就完美了。</p><p class="ql-block"> 2022.7.2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