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铺

梨花如玉

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去杭州参加培训，按照单位要求，这次只能坐火车。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真的有点不习惯。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买的是下铺，上车后就早早爬上铺，身子朝里躺在那里发愣，有点无聊。 “大姐，跟您商量个事呗”，头上传来清亮的声音。我翻身抬头，看见中铺探下来一个头，短发大眼睛，微笑着望着我，让我想起打倒立的小马妹妹。 “什么事？”我耐着性子问。 “咱俩换铺可以吗”她说。 “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悦。 “这个”她欲言又止，接着就溜到我床边小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我给您讲，我夹不住尿”。噗嗤一声我笑了，我和她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我们开始商量换铺的相关事宜。 　 　　最后敲定我俩换铺，但我的条件是我睡觉的时候一定会去中铺，其他时间看我的心情，于是我俩都坐在下铺开始闲聊。 “把你的右手给我”她笑着说。 “什么意思？”我奇怪的问。 “给我看看嘛”她坚持要看。 “你想看什么”我不解的问。 “看你手心的掌纹，给您算个命”她诡异的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 算命这种事我是不会相信的，我可是唯物论者。再说，把手交给刚认识的陌生人，怎么想，心里都是怪怪的感觉。 她看我不信她，就说“我可是阿门的关门弟子”。 “阿门是谁呀？”我好奇的问。 她便开始滔滔不绝的给我讲她们城北的算命先生，她的师父阿门及阿门看掌纹“算命”的故事。 　　她的家乡城北有一片向日葵，在向日葵尽情盛开的一天，她见到了她的师父阿门。 阿门的家就在葵花地的旁边，屋前挂着一个古铜色的拨浪鼓，她很好奇，用手去摆动，发出天籁之音。阿门从屋子里走出来，从此她就成了阿门的关门弟子。 从那以后，她会经常去看望师父，也常带自己的好朋友去师父家里玩。有一天，她带一个叫阿想的女孩去看师父，阿门看到她们很高兴，还沏酥油茶招待。 “婆婆，西藏是不是很远？”阿想怯怯地问。 “把你的右手给我看看，我给你算一算”阿门说着拉着阿想的右手，端详着她的手掌看那些掌纹。 “对于你来说，西藏一点也不算远，你是个注定要幸福行走的女孩子”阿门很认真的说。 结果阿想听完阿门的话嚎啕大哭。 “阿想为什么那么难过？”我不解的插话问她。 她说阿想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生前曾经答应要带阿想周游世界。 原来如此。 　　“后来怎样了？”我接着问。 阿门见阿想那么难过，就摸着阿想的头又说“好孩子，不哭。你命中注定可以远行完成心愿，只要你肯努力”。 “阿想现在还好吗？”我很想知道阿门算的准不准。 她说，自从见过阿门，听了掌纹揭示的预言之后，阿想上学很努力，后来考上心仪的美院，再后来揣着当初的梦想真的走遍了那些想去的城市和乡村，自然也去了西藏。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册，让我看阿想。一个女孩穿着红裙子，背着画夹，站在草原深处。身后是蓝天白云下的牧场，蒙古包袅袅炊烟，羊群在撒欢。 “真好啊”我发自内心的赞到。 “可是阿门死了”“我师父不在了”她突然说，眼圈红红的。 “怎么不在的？”我小心的问。 她低头，不再理我。 “熄灯了，大家都睡觉吧”列车乘务员的声音响起来。 车厢的灯暗下来，我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默默爬上中铺，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溜下铺，没有看见睡在下铺的她。 我安静的去洗漱，收拾好自己回到车厢，还是没有看见她。我弯腰拿起一个小暖瓶，准备去打开水泡方便面，却看见她拿着另一个小暖瓶慢悠悠的走回来。 “先用这瓶吧”她自然而然的对我说。 我看着她的大眼睛，她不解的回望我，还耸耸肩，好像已经忘了昨晚的那个伤心和难过。 我们坐在一起吃方便面，她边吃边跟我说“师父一点也不喜欢吃方便面，但开杂货铺的庸医喜欢吃”。 什么叫开杂货铺的庸医？我忍不住失笑，差点把方便面喷出口。 她没搭理我的失态，只是继续跟我讲关于开杂货铺的庸医的故事。 她师父阿门看掌纹“算命”在十里八乡很受欢迎。有次镇上的庸医上门请阿门看掌纹算未来。 阿门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命中注定可以富裕，但不是靠行医，你可以干点别的事情。” “那是哪一种活计？”庸医不解的问道。“比如卖杂货等等”阿门很肯定的说。 “难道说这个庸医真的改行做别的营生了？”我有预感的猜测着问。 她说那庸医听了阿门的规劝，后来真的不再行医，而是开起了杂货铺。不过几年的功夫，如今在镇上已经有三家连锁超市了，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阿门看掌纹这么厉害！”我由衷地赞到。 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笑着对我说:“还有更神奇的呢”。我瞪大眼睛，望着她那奇妙的樱桃小嘴，耐心等待下文。 她说她们村里有个叫阿美的女人，丈夫死后，阿美一个人带着儿子与公婆一起生活。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忙碌一天到晚上也没有暖被窝说贴心话的人，时常苦闷。 有一天因为与婆婆拌嘴，心情很不好，感觉日子没什么奔头了，就去找阿门看掌纹算未来。阿门照例端着阿美的右手看着掌纹说:“你应该喂好鸡，养好猪，好好在家孝敬老人，照顾好孩子”。 完后又安慰阿美说:“你命中注定要失去丈夫，但你也注定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阿美问:“那一天是哪一天啊？”阿门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很快！”。 我也很想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想知道阿美是否已经苦尽甘来，就打断她的讲述，问到:“阿美现在咋样了？” 她说阿美的儿子后来考上了大学，阿美也答应了邻村男子的求婚，过上了好日子。 　　火车继续穿行在群山峻岭，穿隧道，过山村。一阵漆黑中，她忽而幽幽的对我说:“师父很疼我，走的时候安祥而平静！”我默默抓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过了一会，她告诉我，她师父临走之前，对她传授了掌纹“算命”的秘诀。“是什么？”我好奇的问，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就连忙又说:“没关系，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她抬头听着火车的奔腾声，望着光线越来越明亮的车窗，低语告诉我，她师父临走之前，在床沿边对她说:“徒儿，我注定要死，你别哭。我其实不会算命，我只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的道理，这是咱们的秘密，别告诉别人。”然后随着一声“嘘”，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沉浸在她们师徒诀别的悲伤中。 “车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携带好行李，有序下车”，耳边响起火车到达某站的通知。 她站起身，浅浅地笑着对我说“谢谢您把下铺让给我，现在我把它还给您！再见，好心人！” 我一时懵圈了。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已走远。我才顿悟，忙追过去，但她已经下车，站在那里对我嫣然一笑，然后消失在站台人流处。 我才想起来，我忘了问她的名字，忘了问她要手机号，忘了让她看我的掌纹给我的未来预言。 忘记，太多的忘记，不能的忘记，就那样丢在了那个站台。 文/梨花如玉 图/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