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越岭一定有想见的人

山岸由花子

我走过很多老旧的巷子，见过很多下棋、拉二胡的爷爷，我驻足看了很久很久，可他们都好像你，却又不是你。北方的人好热情，可我还是想念南方的腼腆，老于头，我很想你。

我是和老于头一块长大的，因为有了他，我才成了我，他说养我长大，也让他长大，我有父母，却是孤儿一样的存在。他们各自有了新家庭，各自投入了新的生活，我是旧时光里的坏东西，所以应该丢弃掉。老于头固执地把我抱回了乡下，老于头的儿子，也就是于大头，是我的爸爸，但是我从来不会管他叫爸爸，我只会叫他叔叔。我是我妈和于大头爱情里的废物，按照我妈的话，看见我，就看见了她那不堪，不懂事的过去，糊里糊涂地年纪，和于大头结婚，然后快速离婚，抛弃我，各自开始新的感情，我到现在依旧叫不出爸妈这两个字，我很介意这最熟悉的两个字，因为它只属于大部分人，而不属于我。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有老于头就够了，拿你有的，换你要的，世界如此残忍却又如此公平。我像是一只大家玩腻了不想要的布偶，被老于头小心翼翼捡了起来，拼凑完整，小心收藏。

老于头痛恨于大头的作为，从来不让于大头踏进我们老家的大门，有一年春节于大头带着老婆孩子大包小包的回家，把奶奶高兴坏了，奶奶欢天喜地去迎接他们，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老于头把大门关上了，叫于大头滚，不搭理于大头的叫唤和奶奶的哀嚎，带着我在家看动画片，不让我出门看，于大头无奈地放下东西，带着妻儿走了，奶奶回来一直找老于头吵架，老于头哄我进房间，没有搭理她。

晚上我睡觉的时候，透过窗户，我看见了院子里燃起了浓浓的黑烟和火光，我打开了门，我看见爷爷把于大头买的东西全烧掉了，还一边念叨“你没有圆圆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不稀罕你的，圆圆我可以把她抚养长大，你不要后悔。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我看见他在抽泣，我过去了，然后他看到了我，他什么也没说，我记住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

可能是那种环境下的原因吧，我一直是一个沉默的孩子，没有青春期少女的活泼可爱，有的只是老年人的那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会说也不会忘。在学校被人欺负也不会说，直至老于头发现异样，村里一起上学的孩子，在班级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我没有妈妈，是因为我不乖，妈妈不要我了，然后大家一起起哄，他们说我不乖，是我活该，抢走我的笔，撕了我的书，还警告我不能告诉老师。

我脏兮兮地回了家，老于头问我，我也不说，他就检查我的书包，我不给，就哭，老于头觉得不对劲，就去村里找同一个班级的小孩问话，小男孩就支支吾吾地不说，跳皮筋地小女孩告诉了他，他就骂骂咧咧地带我找到了家长，知道情况的家长就胖揍了自己的小孩，并且让那些学生给我道歉，老于头要求他们还要去学校给我道歉，就这样，我出名了，小学的校园里，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惹不起的爷爷，她们都对我敬而远之。

风吹日晒，陪着我长大的人，始终是他，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他眼看着我越走越远，却不抓住我的手，一直推着我往前走，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和他吵了一架，吵得不可开交，我不想去省外了，我想在省内，最好能够留在家门口，好好守着他俩，他骂我不思进取，没有志向和抱负，缺少年轻人的勇气。我很委屈，但是我不肯屈服。最后是他哄着我，让我填自己要去的远方，不能拘泥在哪个小地方。我也不知道当时做的决定对不对，现在我很后悔。我距离他太远了，两千多公里。翻山越岭也要很久很久。

他教我看书，教我写作，教我为人处世，陪着我从牙牙学语到现在独立沉稳。大学开学报道，是他送我到省城，回去他就难过，他和奶奶说送人的时候，太难过了，舍不得她走，又巴不得她走，不能拖累孩子啊，再也不要有第二次送别了。

北方的冬天，风吹的脸生硬的疼，这里的冬天真的一点不留情面，恨不得给你这个异乡的人一个很好的教训，我只是电话里吐槽了一下，没过两天，就收到了老于头邮寄过来的的顺丰快递，棉被、帽子、围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好好对待过，除了老于头，一句话涌上我的喉咙，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岁月无忧。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哪怕翻山越岭，也要去，人生是减法，过一天少一天，见一面少一面。你奔向大世界，而他回到原点，再靠近一点，去见见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让等待成为失望，成为遗憾，你看，我又想你了，老于头，在这北方的寒风中，很快我就回来见你了，很快很快，不会再有第二次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