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乡村夏日的温馨宁静是以万千卑微弱小生灵的鸣唱为背景的。</p><p class="ql-block"> 春末夏初,几场新雨之后,池塘里春水涣涣,水边绿柳草青,几声亲切清脆的蛙鸣透示着天气渐热、夏暑将至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姑且不讨论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单这诗句中透出的几分豪气倒也真写出了几分青蛙将军般号令群虫睥睨天下的气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处在生物链底端却喜欢自鸣得意的物种,前肢短小后肢粗大,极具弹跳能力,粗短肥胖的身躯,鼓胀的圆圆的眼睛,它顽皮得就像邻家的胖胖憨憨的娃娃,却又顽固得像是颟顸鲁莽的壮汉。</p><p class="ql-block"> 池塘水边、杂草树棵、田野地头,甚至窗前屋内,只要它喜欢的地方,它就无所不至,只要它喜欢发声的时候,就无人能够阻止。尽管它的叫声只是一个音节的不断重复,可是它也绞尽脑汁地发挥着自己贫乏的创造力,“呱”“呱呱”“呱呱呱”,它会在这单独音节之后拉长或是缩短节奏以适应自己情绪表达的需要和韵律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一场暴雨之后,青蛙家族会以万千族类的合鸣表达着对这清凉夏日的欣喜。尤其是雨后的夏夜,每一只青蛙都在引吭高歌,那一片水塘的蛙鸣啊,是那样的声调统一,是那样的肆无忌惮,是那样的畅快淋漓,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啊,简直要把这夏夜掀翻。用我们当地人们的说法,这称作“蛤蟆叫塘”,是蛙族最为盛大的聚会和狂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蛙鸣青草泊,蝉噪垂杨浦。”如果说青蛙像是威武雄壮的武将,那鸣蝉就是明德修身、文质彬彬的绅士啦。</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土穴中压抑得太久,也许蜕壳成蝉的过程太过痛苦,当能够生出一双羽翼可以自由自在地登高上树的那一刻,想必这虫儿的心情也是欢欣鼓舞的,于是,在短短几十天的可以称之为“蝉”的经历中,它总是毫不懈怠毫不吝惜地展示着自己的歌喉。</p><p class="ql-block"> “处处闻蝉响,须知五月中。”夏至之后,天地间便到处回响着这不知疲倦的虫儿的鸣唱。</p><p class="ql-block"> 早起时分,凉风习习,蝉的叫声如笛声细长清脆;中午时刻,烈日炎炎,蝉的叫声如大提琴低回慵懒;夜晚来临,安详宁静,蝉的叫声像小提琴声婉转悠扬。</p><p class="ql-block"> 北方的人们,将蝉称作“知了”。这名字是因其叫声“知了知了”而起。不知道这蝉是真的学识渊博还是故作学问高深,可是看那伏在高树枝头的鸣蝉,其翼修长,姿态优雅,倒也真有点学富五车的学究模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以我来看,这水中青蛙和树上鸣蝉其实都算不得夏日里的歌唱家,夏日里的陆地上,有万千种更谙熟音律和发生技巧的小虫,是它们才使这夏日更五彩斑斓,惹人迷醉。</p><p class="ql-block"> 夏日夜半,一梦醒来,月光皎洁,树影映窗。一阵阵“哕哕—哕哕”的声音传来,似有若无,时远时近,好像在院子西南角鸡棚边,好像在东厢房墙角瓦砾堆中,好像就在那门前的梧桐树下。</p><p class="ql-block"> 于是你披衣起床,推门出去寻找,凝神聚目找了半天却也寻不到丝毫踪影,只得悻悻然回屋准备上床休息,却惊喜地发现有一只小虫就伏在自己睡觉的床脚旁边。那虫儿全身油光锃亮,好像是刚刚才从油瓶中攀爬出来,听它的叫声浑厚清亮,就像有一股股浓油“啾啾啾”的从瓶中倾倒而出。这种虫是“油葫芦”,蟋蟀的一种,北方夏日有名的鸣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蟋蟀中叫声最好听的是金钟。喜欢鸣唱的金钟也有妍媸美丑,好看的是天蛉,也叫绿金钟(梨片蟋),全身碧绿,双眼炯炯,须子柔中带刚。其貌不扬的是马蛉。</p><p class="ql-block"> 马蛉也叫黑金钟,全身黑褐色,像是长了3对大脚的一粒大大的西瓜籽,头极小,身体扁阔,丑陋的形貌极像那臭名昭著的臭大姐儿。</p><p class="ql-block"> 可是,如果你“以貌取虫”,轻看了这小小的东西就大错特错了。在鸣虫的世界里,黑金钟有它无可替代的地位,因为它鸣声奇特,能够发出金属片摩擦般的泛音,犹如金铃声悦耳动听,犹如琵琶声铿锵有力,所以这黑金钟又有“金琵琶”的美誉。有古人对其鸣声赞到:“韵致悠扬,如金玉中出,温和亮彻,听之令人气平,京师人谓之金钟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油葫芦和金钟大都生活在阴暗处,属于“见暗则鸣,遇明则止”的鸣虫,均属于蟋蟀科,纺织娘属于螽斯科,可是也喜欢昼伏夜出。</p><p class="ql-block"> 农村人的庭院里,每一块土地都不会轻易闲置。这边种上几棵爬墙的丝瓜,那边架上几株长蔓的葡萄,中间栽上几棵辣椒,洇上几窝豆角。于是,当院子里青绿相间瓜果飘香的时候,有一些客人就会不期而至。</p><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院子中藤蔓下响起一段美妙的音乐,先是前奏,“轧织轧织”,连连续续,然后是一连串“织织织织”的长音,时高时低,时轻时重,意蕴优美,婉转悠长,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家中哪位勤快的姑娘趁着这闲散时间又摇起了“轧织轧织”的纺车。</p><p class="ql-block"> 这乐曲的演奏者就是纺织娘。它们白天静伏于瓜藤枝叶之间,在这黄昏时暑热渐退的时刻开始召开它们的音乐会。它们弹琴鸣唱,尽展才情,希望有心仪的伙伴与它们共度良宵,享受幸福美满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纺织娘不光才艺高超,样貌也很文静,它们长翅长腿,面容清秀。通体翠绿者称“翠娘”,偶有紫红者,被称为“红纱娘”,是纺织娘中的珍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许你觉得纺织娘的叫声过于柔美,未免缺乏阳刚之气,那就请你到旷野之中听听那无数蝈蝈高亢嘹亮的鸣唱吧。</p><p class="ql-block"> 盛夏时节,中午刚过,正是暑气旺盛天气最热的时候。路边杨树的叶子纹丝不动,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密不透风,玉米、高粱、芝麻、大豆,各种各样的作物或是挺拔,或是蓬松,都将它们的叶片伸展开来遮蔽着身下的大地。</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如果你一个人行走在乡间路边,那热辣辣的骄阳会将你的头皮烤灼得有如撕裂的感觉。可是,一瞬间,有一些声音从不远的地里传来,那“哥哥—哥哥”的叫声让你顿时心头一喜:这片地里竟然有那么多令人心动的“蝈蝈”。</p><p class="ql-block"> 你悄悄走到地里,将身子趴伏在地上,从那一片绿叶间睁大眼睛望去,希望能够有机会亲见那些歌手的真容。你忘记了夏日的炎热,用心倾听大自然中最美的歌声。那一只只蝈蝈各展雄风豪情,“哥哥哥哥”“唧唧唧唧”“吱啦吱啦”,它们的叫声在那一片田野间此起彼伏,纵横回荡。</p><p class="ql-block"> 那是生长在田野中的许多昆虫对这给予它们丰厚营养的大自然的倾情回馈,也是万千生灵对自我意义和价值的独特诠释和才艺展示。</p><p class="ql-block"> 蝈蝈这些物种啊,不像人们这么娇贵,它们表现自我的方式也没有多么繁琐,活在哪里哪里就是它们的舞台,它们用无拘无束的鸣唱让无边的旷野酷热不再,它们用配合默契精妙绝伦的应和谱写一曲自然的歌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那些生活在农村里的孩子们,经济条件的匮乏让他们难以享受衣着光鲜和口腹之欲,可是大自然也给予了他们广阔的空间和活动的舞台。在那没有空调电扇甚至一把破蒲扇也成为众人瑰宝的夏日里,他们可以在学业农事的闲暇时间里粘知了、斗蛐蛐,可以在白皮葫芦里用丝瓜花养上一只金钟,可以用高粱秆的青皮编织出一只只精美的蝈蝈笼子。</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们是那样善于动手而充满生活的智慧。</p><p class="ql-block"> 为了捕获那铃声悦耳的黑金钟,他们会从西瓜地里摘一个熟透的西瓜,一切两半,把甜甜的瓜瓤掏出来吃掉,将半拉西瓜皮开个小口,倒扣在黑金钟经常出没的瓦砾堆杂草丛中,第二天早起用塑料袋将西瓜皮整个一兜,几只贪食的黑金钟就都成了伙伴们大肚葫芦里豢养的小虫。</p><p class="ql-block"> 为了捕获一只听声辨识心仪已久的蝈蝈,有的孩子会不顾饥渴炎热,每天中午蹲伏在那一片豆棵地里。他将家中偷偷拿出的两根竹筷用小刀刻出一些三角形的豁口,当那蝈蝈因为发现人的到来有所警觉长久不叫的时候,他将两根筷子相互摩擦发出类似鸣虫前后翅相互摩擦的“吱呀吱呀”的声音,让那头脑简单的蝈蝈误以为有同伴的鸣叫而放松警惕,再度发声。于是,他瞅准那蝈蝈的位置,像一个优秀的侦察兵一样悄悄地向他的目标接近,直到他发现那蝈蝈的所在而心跳加速激动不已。</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只他向往已久的“黑眼铁哥”:身体紫红如铁,头大,六足健全,须长翅厚,叫声响亮低沉,不紧不慢,粗犷的声音有点“蛤蟆憨”(蛤蟆一样的叫声)的腔调。</p><p class="ql-block"> 他大喜过望,以为从此以后,终于又有了在同伴面前扬眉吐气显摆炫耀的资本。然而,当他回过神来准备捕捉蝈蝈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面前除了那一片片或青绿或枯黄的叶子,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多日潜伏捕虫失败带来的沮丧让他吃不下睡不着,以至几十年以后在梦中还时常出现那蝈蝈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到农村的人不适应这夏日万千鸣虫聒噪扰耳的吵闹,而那些第一次离开农村搬进城镇高楼里的人们,却在夏日的夜晚无奈地听着空调滴水敲打窗棂“滴哒滴哒”的声音,因为没有蛙鸣蝉噪的陪伴而辗转难眠。</p><p class="ql-block"> 就算是那些离开农村时间已久的人们,虽说早就习惯了物质文明飞速发展天籁之音日渐稀少的现实,可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会时常怀念那乡村里的一池蛙鸣、一树蝉噪、一地蝈蝈,有时也会想起那只带给自己荣耀也带给自己失落的心爱的鸣虫,心驰神往之际有时竟会产生那虫儿仿佛就在眼前的幻觉。所以,余光中先生会在《蟋蟀吟》中写到:“就是童年逃逸的那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p><p class="ql-block"> 农村夏日的鸣虫太多,可能是因为这夏日凝聚的能量太多,不得不借助这些弱小的鸣虫来释放。而且,也就是这万千鸣虫自我释放,给酷热的夏带来丝丝清凉,让我们贫瘠苦涩的童年充满无限的趣味和甜蜜的回忆。这样,多年以后,当离开乡村几十年以后,我们还能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留存一块弥足珍贵的宁静空间,让人回味,引人思索。</p><p class="ql-block"> 在对乡村夏日弱小鸣虫一次次的俯视回望里,我忽然有一天豁然开朗,终于懂得大自然一草一木、一虫一鱼原来都有其独有的意义,明白原来人生其实本可以无视优胜劣汰的进化法则,无须顶礼仰望别人头上的桂冠,也无须小心顾忌别人的青眼白眼。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像夏日鸣虫一样悠游自在的平常生活,平静地平视我们生活的这个平凡又平淡的世界,于是,所有旧日美好的回忆都酿成一杯杯回味无穷的美酒,所有对未来美好的展望都谱写成一曲曲美妙动听的旋律。</p><p class="ql-block"> 虫鸣一夏,人活一世。我们虽然卑微但并不鄙俗,只要你乐意,每个人都能用自己的鸣唱演绎独特而精彩的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中图片大部分来自网络,对原作者一并表示感谢。原创多不易,转载请注明出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