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老高

雨林

　　老高，六十有五，长安土著。年少时与我同窗，年老时竟然成了邻居，这一定就是缘了。当年满头秀发的翩翩少年，如今却光头锃亮，倒梨形的红褐色脸膛，颇有梵高名画“呐喊者”的神态；背微驼，架一圆眼镜，镜片带圈，典型的关中老汉模样。性情脾气依然是老陕的生、冷、蹭、倔，耿直率真，放浪形骸，桀骜不驯的秉性不曾改变。

工作时，老高是一个认真负责，敢于担当的干将。任西安文物园林部门古建筑修缮队队长时，带领着他的一干人马，攻难关打硬仗，在保护古都风貌上功不可没。西安的兴庆宫、大明宫、 城门楼、钟鼓楼、大小雁塔等古建筑的修复维护修葺都凝聚着老高的付出和心血。对历史、人文、园林也颇有研究，曾参与于古村落的保护和修复工作。他手绘如素描画的设计效果图得到了评委和村民的一致肯定和称赞。

生活中，因为面冷、严肃、不苟言笑，年轻时邻居的孩子们都怕他。一次邻居家小男孩在过道里迎面撞见他，躲又躲不开，吓的孩子捂住眼睛蹲在地上直哭。此后谁家的孩子再不听话，家长便说：你高叔来咧，孩童果然不再哭闹，效果与狼来咧差不多。

倔就更不用说咧，已经到了犟的程度。认定的事，别人轻易难劝他改变。刚有驾车导航时，常常与导航较劲打别。导航说左转，他却说胡说八道，明明该右转，如此这般，车便原地绕圈，最后着气把导航一关，嘴里还嘟囔：啥球导航些。换了一台带倒车影像的车，倒车时却偏偏要把头伸到车窗外，拧着脖子往后瞅。我说为啥不看倒车影像，他却对我说，我就不信这玩意儿。我说你这是不相信科学，他回我：你姓白，说了也白说，你说你的高科技，我有我的老主意。

爱打抱不平，眼里揉不得沙子，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一次朋友驾车在南山下拍照，被一轿车刮蹭，见两个碰瓷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势单力薄的朋友便向老高求援。放下电话的老高立马赶了过去，到了现场几句不合就动了手。年过六旬的老汉硬是把两崽娃子打的抱头鼠窜，吃了亏的俩小子边跑边报了警。到了派出所民警问了情况，作了笔录后对老高说：尽管责任不在你，但老先生，你都能给这俩碎怂当爷了，以后不能火气这么大咧。余气未消的老高说，驴日的年轻轻不学好，碰瓷讹人就该打。

　　性情是典型的老陕，生活习性上却不尽然。老父亲在世时，凡吃面食，儿子都要把醋辣子摆上桌子，如果不摆这碗饭就吃的不香，老爷子认定有酸和辣才是正宗的老陕口味。老高却没有遗传父亲的口味，不好酸辣，特别是辣子，菜里有一点儿便呲牙咧嘴地喊辣。到是像南方人一样好食鱼，尤其愛吃甜食，说吃甜食心情愉悦。一次我陪他俩口子去扬州旅行，到了饭时遇见一家汤圆馆子，老高便嚷着肚子饥咧，坚持要吃汤圆，并毫不犹豫地要咧个大碗。待饭端上来，六个鸭蛋大小的汤圆盛了满满一大碗，但见老高喜眉笑眼，急不可耐地下箸开咥。老婆怕他甜食太多血糖超标，坚持叫他少吃两个，两口子争的僵持不下，老高的笑脸早已变成了吊脸，最后极不情愿地从他碗里给我加了一个，嘴里还囔囔着饭都不叫人吃饱。

老陕爱听秦腔，老高却爱听京剧。说起四大名旦来如数家珍，各派有什么特点更是徐徐道来。什么“锁麟囊”、“空城计”、“定军山”更是百听不厌。车上的音响一打开，常常就是京胡梆子、西皮流水，老高听的摇头晃脑，随调哼啍，还自带伴奏。

老高好烟嗜茶，烟瘾大，茶瘾也大。烟只吃万宝路，说其它烟没劲。如今这个牌子的烟越来越难觅咧，如果碰到了便一次买上几条，囤于家中，慢慢享用 。老婆明知抽烟不好，知道挡也没用，只能以男人吃烟才像汉子来宽慰自己。茶只饮红茶，什么祁红、滇红、骏眉、小种都喝的滋溜带响，津津有味。一次正在安徽的高速路疾驶，抬头看见祁门的路牌，一脚急刹车下了高速，在祁红的专卖店里各种装红茶的盒盒筒筒买了几十个，把后备箱塞了个满满当当才心满意足的上了路。

可能是职业素养吧，老高动手能力极强。刚结婚时，单位分的平房面积狭小，老高硬是自己动手，在十平方的婚房里搭出了一间阁楼，住房面积一下子增加了七八个平方，令左邻右舍们羡慕佩服不已。邻居的媳妇们都埋怨自家老公没有人家的老公手巧能干。新婚妻子当然是脸上有光，愈发地崇拜自家的老公咧。儿子三岁时，老高送给儿子的礼物竟然是自己动手做的一座小木屋，三岁的孩子便有了自己的“一室一厅”。

老高信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条古训，家里各类维修、木工、电工、水工、钣金工具买了不少，从手动到电动一应俱全。家里一个报废的大立柜，经老高动手一改，竟然成了市场上买不到的长条几和工作台。但高手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自己动手装修房子，不慎让电锯在自己脚上“吻”出了一条七八公分长的口子，拄着拐在家里养了几个月才全愈。

40多岁时患上了糖尿病，体重从一百七掉到了一百三。从吃二茄双胍到打胰岛素，什么方子都试过，最终找到了与糖尿病和平共处之道。他调侃说，我与糖尿病和平共处的经验就是爱吃甜，特别爱吃德懋功的水晶饼，毎次路过西大街都要买上两盒子。当护士的妻子怎么劝也阻挡不住，向我诉说把水晶饼藏在家里什么地方都能被他翻出来。咥着水晶饼的老高，笑意写在脸上，一幅心满意足的神态，真拿他么办法。

　　老高遵循弄啥要像啥，要么不弄，要弄就要弄出个样来，绝不干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事。患了糖尿病后，开始户外骑自行车，光不同档次的自行车就买了几辆，山地，竞速、宽带、窄胎都有，还配备了骑行服、头盔、水壶、计程器等全套行头。蹬着心仪的自行车，和骑友们一上路就是百八十公里。公路上一队全副武装、躬腰撅腚、飞速行进的老汉很是拉风，回头率颇高。

自行车骑了几年又开始户外越野自驾。越野车讲究通过性要强，高底盘短轴距。不差钱的驾的是“牧马人”、“路虎”，最次也得是辆“吉姆尼”。老高还没有进入不差钱的行列，买了一辆国产的“猎豹”，但装备不比别人差。通讯用的步话机、脱困用的牵引索、野炊用的燃气炉，烧水壶、煮饭锅、折叠桌、储水罐、车载冰箱一应俱全。车上装的东西在野外生存个三五天不成问题。秦岭山的北坡南麓、沟沟岔岔都留下过老高“猎豹”的车辙。

五十岁后，又迷上了摄影。装备不必多说，胶片数码、长枪短炮拍起来都得心应手。先是爱拍鸟儿，常常在河畔池边一猫就是几个小时，风吹日晒蚊虫叮，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功夫不负有心人，老高拍出了常人根本看不到的鸟儿和神态，令欣赏者拍手叫绝。地球人的视角还不过瘾，前两年又买了无人机开始航拍。丘陵台塬、盐湖海岸、山川梯田、城市鸟瞰…都摄入了老高的镜头，那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视角，观者无不震撼称奇。

能操作无人机上天的老高，却不敢坐飞机，自己圆场说有恐高症。所以再遥远的地方都是自驾前往，说虽然辛苦劳累，但脚踏实地，心里踏实。退休后，老婆说世界这么大，咱俩去看看？怕坐飞机的老高坚决不去。老婆只好和朋友们上欧洲、去东南亚浪的不亦乐乎，还养成了喝咖啡的嗜好。现在每天不喝咖啡人就不精神，老高说这就是出国得下的毛病。

现在老高又喜欢上了“扫街”。茶余饭后，揣上50倍变焦的手机，悠哉游哉，信手拍来。常人司空见惯的景象，老高都能抓出精彩的画面。市容街貌，行人百态、动人瞬间都摄入镜头，日积月累，就会是一个城市发展变迁、市民精神面貌变化的影像记录，真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爱好。

老高还是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穿的用的要质量好，品牌正，绝不亏待自己和家人。家里的用品、电器都是品牌货，品茗的茶具是汝瓷的，手里的烟斗是意大利货，连给老婆买的热水袋都是德国造，杂牌货是入不了老高法眼的。牛仔裤只穿苹果，鞋只穿ecco，皮鞋、运动鞋、旅游鞋皆ecco。毎次出门，鞋一定得擦的干干净净，男人的品位便在脚上了，走在路上足下生辉，人也提神。

　　如今，年逾花甲的老高，在秦岭深处，租一处民居，避暑消夏，好不自在。最得意的是室外有一个大露台，这下老高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规划设计，搭棚遮阳，木条铺地；摆一行花池，植几株援墙攀爬的月季，栽一溜随风摇曳的花草，再支上长案，围几张圈椅，这便是老高望山看水，品茶吃烟，待八方宾客，沐浴大自然的天地了。早晨起床，不及洗漱，便走上露台，凭栏远眺，山青天蓝，雾起雾落，云聚云散，喜鹊叫喳喳，溪水流潺潺，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老婆说，住到这山青水秀的地方，老高也变得勤快体贴了。虽然偶尔还会吹胡子瞪眼，但常常会下厨露上两手，打扫卫生、刷锅洗碗、从沟里打山泉水老高都主动承担。生、冷、蹭、倔的老汉也有了柔情的一面，晚餐后携夫人沿山路散步，一有车过便拉了妻的手，把她让到路边，守护着老伴的安全。夕阳中，看着他俩相伴而行的背影，我想，这才是幸福晚年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