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读谢凌洁长篇小说《双桅船》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存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6年7月 花城出版社出版大陆版。2022年北美科发出版集团出版北美版,该出版集团与华人TV 台将于8月中旬联袂举办《双桅船》研讨会。为此,本人谨将此旧作制为美篇,预祝研讨会圆满成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 作家凌洁说,《双桅船》的创作,“于以往经验颠覆巨大”。同理,作为读者的我,于《双桅船》的研读,也颠覆了既往的经验及寻常的阅读期待。这是一部让人读来绝不会产生似曾相识感受的作品,一部处处充满新意和创意的作品。作者文笔之雄健,视野之广阔,故事之精彩,让歇业多年的我,暗自庆幸遇到了一部开创性的佳作。作品沉实厚重,缤纷繁复,丰盈自足,自成天地的品质,作者精湛的艺术素养和深厚的人文情怀,均全然超乎我的阅读期待,从而带来重重惊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说讲述二战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在欧洲发生的两位来自美国的二战老兵及其相关家人分别走上精神自赎之路的故事,在揭示他(她)们高贵灵魂的同时,从家族的兴衰和个人命运的沉浮中,展开波澜壮阔的战后欧洲社会生活的描写,展示出欧洲现代文明的进步和文学艺术生活,从而给人予深刻的人文启示和人性的启示。</p> <p class="ql-block">在我看来,《双桅船》至少有五个是处,每一个都让我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一是广阔的文明视野。</b> 《双桅船》是一部文明信息非常丰富,文化视野十分广阔的小说。其人物活动的空间除欧洲之外,还涉及美国甚至中国。书中除主体文字外,还涵括了大量书信、随记、诗歌甚至戏剧,有的地方读起来像小说,又像随笔,与主体文字十分匹配。总体上给人“思及千载,视通万里”,书卷气十足的强烈印象。作品涉及二战,但作者力避正面写二战(那可是老路子了),而是大写特写战后之所思所见,包括对陆地和海底坟场的造访、拜谒,营造出一种不见硝烟滚滚,血肉横飞,铁流浩荡,但见“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艺术效果。吸引我们阅读兴趣和眼球的,是威廉、大卫(外号老鹰)两位战后余生美国老兵在和平日子里的精神自赎的情状,及他两对情同手足的、战殁大海的年轻战友多尼(外号天鹅)的绵绵无限期的缅怀。这样的设置,为本书广阔的文明视野奠定了基础,再加上威廉妻子埃萨战后为拯救家庭名誉也走上自赎之路的描写,使得本书的文明色彩更添一层。还有那些围绕这四位人物而展开的有关战后欧洲的社会生活的描写,如世界级的赛鸽大会、权威的潜水俱乐部的活动、《圣经》版本的鉴赏聚会等;有关艺术生活的描写,如芭蕾舞《天鹅之死》的演出盛况、哥特式教堂建筑艺术欣赏、双桅船残体的复原及图书残本的修复技术、百年胶片的洗印过程,钻石切割技术等;有关人物情感的描写,如老鹰与威廉围绕多尼死亡的争吵、和谐与默契,埃萨为父亲历史过节的纠结,其父丧失尊严的感受,威廉对陆地及海底战争墓地的多次拜谒等;特别是弥漫着书香气息的公共图书馆及私家图书馆藏的描写以及战争对城市公共图书馆的破坏场面的回顾等等。作者一路写来,又将威廉创作的象征和平的戏剧《蓝鲸之歌》作为底垫和盘托出,作者用心可谓良苦。联系到作者在序言中的庄重提问:“战争带来和平了吗?”使得本书无处不弥漫着书卷气息,吹拂着人文之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二是鲜活的人物形象。 </b>《双桅船》最有力度,最使人着迷的是对威廉、老鹰、天鹅三位二战大兵像大地一样广阔的胸襟,像大海一样深沉的情怀,像天空一样辽远的精神世界的描写。威廉、老鹰、天鹅,堪称三位一体、生死与共的至交,一个比一个可亲可爱,也是作者的深爱。作者赋予了威廉海洋探索者和优秀作家的身份,赋予他形同手足的朋友兼战友多尼戏剧名角、天才舞蹈家的身份,赋予了因战伤致残的老鹰为视野辽阔、哲思深刻的作曲家身份。作者通过他们非凡的阅历、丰厚的学识和敏锐的良知,来对人类所历经的灾难,进行独立的思考,不论从哲学的角度,还是从宗教伦常出发,均殊途同归。小说着力最多的是威廉的人格魅力。半个多世纪前的太平洋之战,威廉是凯旋而归的英雄,他驾驶的F6F“泼妇”战机击落日本法西斯飞机多架,歼敌无数。半个多世纪后,他在欧洲大地上空,架机低空飞行抛洒彩蛋,迎来孩子们的阵阵欢腾。半个多世纪前,他空降奥马哈海滩,汇合盟军征战诺曼底,期间历险种种,险些丧命;半个多世纪后,他在自家的地下室建立起图书及文物收藏馆,在庭院摆设双桅船船体,供乡亲们瞻仰,为城市争光,更将海洋的寻索回望作为自己战后的存在形式。围绕威廉,小说设置了一个谜一般的故事,读来颇让围绕威廉,小说设置了一个谜一般的故事,读来颇让人纠结、思索再三,即:威廉为何要生方设法赎回自己出版多年的《双桅船》,不能赎回的,则不动声色地使其成为残本,以致令人无法卒读?又为何靠着老鹰的帮助,不远千里运回破损已久的古老双桅船残体,然后竭尽所能恢复原状,最终置于自家庭院,日夜守望?实体双桅船与图书《双桅船》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它们于威廉又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威廉又为何一次次潜入楚克海底战地公墓巡视飞机和战舰的残骸,并关注海泥中的森森白骨?作为潜水高手,为何会葬身大海?等等。联系到威廉的人格,我们只能这样认为,“威廉是个极其深刻且‘怀有远古的庄重和浪漫’之人“,饱经沧桑、禀赋英雄气质的威廉,在战后五十余年的余生中有一个的梦,这个梦,是魂归大海之梦,欲寻回战友多尼之梦。最终,是一个自我救赎之梦。需确认的是,与他肝胆相照的老鹰何尝没有这个梦,老鹰说过:“我们几个啊,到底是风吹鸟散,水葬尘埋。”“一直希望葬入太平洋的是我,是我!”至此,“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艺术效果轩然而出,三位美国二战老兵用自己的人格力量给我们予人性的启示,就是如此生动。不妨试想,如果没有战争,威廉笃定会写出更多震撼人心的小说和诗歌,乃至戏剧作品;如果没有战争,老鹰还会谱出更多动人心魄的令人销魂的旋律;如果没有战争,多尼一定会让更多的观众从美轮美奂的《天鹅之死》中得到心灵的净化。如果他们在“为自由而战”的号召下通通战死疆场,人人马革裹尸以还,世间不就就少了几位经典的、传播文明火种的儒雅之士,这个社会就将抱憾多年。话说到此,真该问:“战争带来和平了吗”?战争带来文明了吗?</p><p class="ql-block"> 作品中另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是中国留学生苏语,她的所作所为,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引领我们拜见一干人物。作为威廉的忘年交,她与威廉和老鹰的关系虽谈不上相濡以沫,但其意气相投,情趣相同,在价值观、审美观、哲学观、宗教观、文学观、艺术观以及战争与和平、人性与兽性等等诸多方面可谓心心相印,惺惺相惜。最终,她与相好入住威廉遗留的庭院,跟威廉的图书、遗物为伴,得以彻底洞见威廉。这是作品中最好的一个隐喻:在文明发展史上,中西完全能够相依相融,可以兼收并蓄,可以互相欣赏,并不是近些年来一直聒噪于耳的所谓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的状况。顺便说一句,苏语在一定的意义上,是作者的化身。</p> <p class="ql-block"> <b>三是雄峻的文字功力。</b> 作者凌洁的语言,读来有一种浑然天成、雄峻和潇洒同在的感受。她对语言运用可谓得心应手,无论小说、诗歌还是戏剧均如此,精确、结实、充满张力。美言佳句比比皆是,简直到了随手可摘、目不暇接的境界。这是我这些年来所读作品中最为喜爱的语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举例如下:作者写作者写威廉所著《双桅船》残本的外观和内页:“原始的烟黄让硬朗的书封多了远古的质朴典雅,古色古香的典藏,内页纸质则稍软些,文字方阵之外的空白处、甚至书脊凹陷处的缝隙,四处呈线性牵引的密集批注,笔迹纤细秀雅或粗放狂野,秀雅者看起来态度严谨,有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但不得不发表意见的正义直率,狂放者则有人云亦云叫嚣起哄之嫌,让人有种错觉,一似这本书不是一个人写就的,而是人挤人头碰头地凑了一起写成的。”出于职业的关系,这样的文字怎不让人倍加喜爱!又如由作者代笔的威廉的诗歌之一《致小丑鱼》:“ 水天一色/ 蔚蓝/这面镜子/照见波光下的幽暗之谷/悬崖、陡峰、奔流迷雾/海葵、水母、地衣/一切如故 古老东方/赤道横穿的大洋/火烧云把峡谷照亮/珊瑚礁上的红霞/不是美杜莎的血/触须间悠游的小丑鱼/不知世间的地老天荒/触手收进体腔的水螅/正独自变成幼虫/和绿藻离散的躯体/终将在浮屑中斑白毁损/变成骸骨之后 孤独的秃枝/立于险峰 守望/触手摇曳间的精灵。”作者对这首诗的自我解读,也文采斐然,意蕴灵动:“格调幽暗、构思奇妙且充满诡异的海洋气氛。显然,作者在这里借这些生物暗中比喻人类之间的关系,共生在这里指的是个体之间因差异性而产生的精神依赖……诗人把大洋的壮阔以镜头归于太平洋珊瑚礁上,以电影摄像师的镜头 ,以温柔疼痛的笔触,把读者带进一场情谊的生生不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除此之外,对海底世界的描写,对欧洲原野的描写,对赛鸽场面的描写,以及对中国故乡海岸线的描写,等等,因篇幅过长,在这里不宜一一举出,总而言之,于林林总总中,给人一种身临其境、巴不得移居其境的感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四是别致的篇章结构。</b> 《双桅船》由双线结构而成,分为主线和副线。主线写中国留学生苏语与威廉的忘年交往,以及追寻威廉所出版的图书《双桅船》的过程,揭示威廉、大卫和多尼的精神和情感世界,展现威廉的自我救赎之路。副线以威廉妻子埃萨的日记形式展开,通过赋名为《上十字架》的十三篇日记,揭示二战中的家父,因历史原因,同样留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使得多个家庭笼罩在创痛和阴影之中。家族污点同时导致让埃萨毕生背上十字架,与家父一道不断进行着战后的反思与自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说由包括诗歌、独立的书信和戏剧共二十六个单元构成,每一个单元都可以作为中篇小说来读,算的是别开生面的结构了。这种双线结构,或可称之为币面结构,对表现人物的精神情感世界及与其社会生活环境的共时性很有好处。记得墨西哥作家德尔·帕索在其著名长篇《帝国轶闻》中独出一帜采用过双线结构,其奇数章目是墨西哥帝国皇后临终前对往事的回忆,用的是意识流手法,汹涌澎湃,滔滔不绝;偶数章目是对墨西哥第二帝国及欧洲事态的描写,用的是现实主义手法,平静坦然,娓娓道来。此类结构的好处是,人物事件相互印证,立体感、层次感丰富,读来给人史诗般雄阔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五是精湛的细节描写</b>。《双桅船》的细节描写颇见功力,往往带来一石二鸟、欲说还休的阅读效果,让人过目难忘。限于篇幅,略举三例:其一,在往事回忆中,通过对索菲娅母女如何躲过纳粹收缴,为自己和家人留下细小钻石,从而为往后留下活路的细节描写,增添了我们对战争的残酷无情和导致人性存灭的认识。其二,通过威廉妻子埃萨在养老院的生活日记,道出只有威廉个人享有的人猫关系,读来真令人情何以堪:“有好些天,我还找不到它,后来发现它竟是去了威廉的墓地,那天我把新种的花送去,远远见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团在石棺旁,一看,竟是它,见我来,瞪着两只悲伤的眼,哀怨怨地瞅。”作者据此展开如下话语:“这只在壁炉里靠着吃蟑螂、蚊子乃至泥土的母猫,就这样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彷如当初摩西领着他们的族人出埃及一样的传奇,它的故事于是在犹太族群里传开。逐渐地,人们把它看作某种象征,它在安妮这里调养,恢复体能。”老鹰与爱犬之间的关系描写也如是,老鹰去世后,其爱犬竟自去往墓地守候,不离不弃,实在饿不得了,才回来寻食,食罢又去守候。读来怎不令人唏嘘。其三,写到威廉和老鹰同样留下了对自己遗产处理方式遗嘱文字,冥冥之中,竟有着惊人的不约而同,给我们予绵长的思索余地。作者之所以精心写出此类细节,其用意自不待言,它让我们从另一个侧面感受到两位二战老兵的人格力量,威廉和老鹰,不是寻常老兵,更不是为我们司空见惯的中国式老兵,而是互为镜面的、精神世界有着通感的哲人,他俩共同面对的战友多尼,亦如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著名文学评论家谢有顺说过:“好小说决不只是一些故事和经验,它应该关联于这个世界隐秘的精神图谱,从而获得一种深度。”可以说,《双桅船》以其诸多细节,帮助它获得了二战后欧洲社会存在着的从普通老兵到民众的精神图谱的深度。最近读到一位年轻的日本作家的话语,可以用来结束我的读后感,他说:“写作这件事,就是让我直面沉睡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又说:“作品,就是可以运用自己知识的东西。”仿此,我要说,《双桅船》所承载货物,就是沉睡在凌洁内心深处多年的东西。历经四年的打造,现在,《双桅船》终于起航了,她将驶向宽阔无边的太平洋。特此致以祝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6年8月13日成稿于昆明</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6年8月19日《十月》杂志刊载</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6年8月19日中国作家网刊载</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6年9月9日《文艺报》刊载</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7年10月24日《北海晚报》刊载</span></p> <p class="ql-block">双桅船图片取自网络,特此向佚名作者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