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秘密:云南金融往事》连载第二卷之四

云南农村金融

<h3><strong>第二卷:一家银行隐藏金融智慧力量</strong></h3></br><h3><strong>四、</strong><strong>百年股票牵引工业</strong></h3></br>时光尘封的档案里,埋藏着历史原本的真实面目。在弥勒市档案馆发黄的财政金融卷宗里,我惊讶地查到厚厚一叠由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分别在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1909年(宣统元年)发行的股票。这只股票,于尘封的时光中沉睡了百余年,票面内容清晰地记录着云南人在洋务运动中用真金白银投资矿业的超前金融智慧。因无人光顾翻阅,股票保存完好,虽历经百年沧桑,纸质票面至今仍鲜亮如初,异常珍贵。中法战争后,西方科技和经济思潮开始涌入云南,瓦解了云南自给自足的小农意识,采用机器开采矿石,冶炼金属,销往国外,成为近代工矿业的必由之路。在洋务运动中,法国金融资本已深入云南,云南矿业受到西方金融启发,最早引入股份制,发行股票,集资购买设备,开采冶炼丰富的矿石。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作为晚清云南工业化水平最高、产量最大的矿业公司,成立时便引进西方股份制的直接筹资方式,发行了1200股,每股面额50银元,共计6万银元的股票。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汇聚了文山、广南、西畴、屏边、开远、蒙自丰富的锑矿资源,在蒙自一个因盛产滇南芷兰而得名的美丽小镇芷村建厂,用当时先进的冶炼技术冶炼锑矿。芷村也叫迷拉地,为少数民族语言音译。滇越铁路通车后,芷村是乘坐滇越铁路火车进出云南必经的二等车站。交通更加便捷,锑产品直接装上火车运往海防,海运至香港,由德国商人开办的洋行再转销欧美。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刚建立,恰遇1910年滇越铁路通车,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锑价大涨,运输便利,占据了天时地利。公司倾销了历年结压的锑产品,赚得钵满盆满,给股东带来了丰厚的红利收益。七年后公司将股本如数退还股东,停止支付利息,但仍然年年分红,股东皆大欢喜。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锑产品需求减少,锑价大跌,锑产品无法销售出口,公司才逐渐没落,淡出公众视野。股票的力量,曾经使这家云南最早的股份公司历经辉煌: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开启了近代云南矿业采用机器化大生产和股份制的先河。这是我在档案馆中查找到的云南最早发行的一只大公司股票。时光荏苒,这只静躺在档案中的股票,至今仍仿佛在向人们无声讲述着:在一百多年前的洋务运动浪潮中,西方的股票早已深入云南,融进工厂,开始与云南矿业牵手合作发力,助推云南工业扬帆起航。<h3> <strong>(图1: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于 1908 年发行的股票——</strong><strong>云南省档案馆 藏</strong><strong>)</strong> <strong>(图2: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于 1909 年发行的股票——</strong><strong>弥勒市档案馆 藏</strong><strong>)</strong>受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成功发行股票取得良好经济效益的启发,仅一年后,又一只云南电力股票闪亮登场,与耀龙公司牵手发力,完美地绽放出中国第一家水电站——石龙坝水电站的电力光芒。一个夏日,沿着波光粼粼的滇池西岸,我走进美丽的螳螂川河畔,探寻使用股票投资建立起来的石龙坝水电站。时光虽然随螳螂川水流淌了百余年,五百里滇池西岸,依然湖水浩瀚,波光云影,风景旖旎。20世纪初的一天,云南实业家王炽陪同法国驻昆明领事方苏雅到滇池出水口螳螂川畔观光游玩。方苏雅的目光先是尽情欣赏五百里滇池的烟波浩渺,尔后,他迅速将目光移到了脚下这片山间盆地。西方电力科技和金融资本相融合的敏锐思维,让方苏雅瞬间发现了脚下这片土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商业秘密:石龙坝3公里长的河段就有34米的落差,此乃水力发电的理想之地。这时,方苏雅已无心观赏滇池美丽的百里风光,他脑海中在构思着怎样让法国资本进入此地,于不久的将来,矗立起一座利润可观的水电站,闪耀出法兰西电力科技的光芒。石龙坝位于螳螂川上游,是昆明滇池排水泄洪的主渠道。元朝时为防水患,凿海口,泄滇池水入螳螂川,汇合普渡河流入金沙江。明末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曾到石龙坝勘察,并在游记中记载了石龙坝的地质风貌。入螳螂川之水向西流至滚龙坝后再下至石楼梯。水入海口,向下山涧,声音如雷鸣,形状如滚龙,人们称此地为“滚龙坝”。水入河道,激流拍岸,冲石卷泥,犹如一条条身披鳞甲的巨龙,从一个个陡坡跃入一个个深潭中,人们又把这里叫做“石龙坝”。迎着滇池水面吹来湿润的微风,方苏雅激动地把石龙坝可作为开发水电的愿景告诉了王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待王炽了解水力发电的科学原理后,便以实业家和金融家的超前思维,预见到石龙坝蕴藏着的巨大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方苏雅未曾料到,王炽抢在了法国人之前,宣布同庆丰要搞水力发电站,随即安排工程技术人员,开始对石龙坝进行实地勘测。可惜,未等到石龙坝水电站开工,王炽便撒手人寰。不久,方苏雅也向法国政府书面建议,以滇越铁路通车需要用电为由,向清廷提出在螳螂川石龙坝建设水电站,企图获取水电开发权。消息一经传出,昆明各界人士纷纷反对。云南的有识之士坚决主张自办电力,云南地方当局亦同意自办。1910年,王炽之子王鸿图遵从父亲遗嘱,牵头正式成立耀龙电灯股份有限公司,组建了真正意义上的董事会,发行股票,筹集资金,建设石龙坝水电站。王鸿图任董事长,公司起名“耀龙”,意为用水电光明照亮中国这条巨龙,反映了云南人应用金融工具,实业救国兴国的愿景。德国人在1927年1月出版的《西门子杂志》中写道:“在这个国家偏僻的内地,在那远离世界贸易潮流和西方文化隔绝的地方,已有人准备将西方技术成就移植到自己的土地上。”石龙坝水电站耗资60多万银元。其中:发行股票2.5万股,每股10银元,筹资25万银元;通过股东担保,向同庆丰等金融机构贷款40多万银元。滇越铁路通车后不久,耀龙公司委托德国礼和洋行采购的两台德国西门子公司生产的水轮发电机,通过滇越铁路火车运抵昆明。石龙坝水电站的全套设备重约数十吨。当时昆明尚无公路汽车,耀龙公司只得拆解机件,化大为小,水陆并进地搬运到滇池西岸。大型机件从大观楼装大船,中型机件于德胜桥装小船进入滇池,再入螳螂川沿河而至靠近施工的工地上岸。上岸后,将机件搬上滚木,通过牛拉人推,艰难地搬到荆棘丛生的石龙坝工地。两台装机容量为480千瓦的石龙坝水电站,在德国工程师的指导下历时21个月横空出世。金融工具中的一只股票,同庆丰的一笔贷款联手迸发,转化为电能,使耀龙公司放射出明亮的电力之光,将昆明的黑夜变成白昼,千家万户的窗口从此变得光明耀眼。1912年,电灯第一次点亮了昆明的夜空,市民们奔走相告,云南从此进入亘古未有的电力时代。石龙坝水电站由此成为中国水电的鼻祖,宣告中国近代水电工业的崛起。由于耀龙公司确立了一种长期、有序、发展的经营思路,因而股民坚信:畅行日久,公司必能兴旺。1918年,公司便还清了同庆丰等金融机构全部贷款,开始盈利,对股东分红派息,这是云南历史上运用金融股票成就一家水电企业的成功案例。缪云台先生在回忆录中提及此事:“石龙坝水电站能建成,金融功不可没,王炽的同庆丰是出了大力的。”的确,云南水电实业最终能自办成功,这与王炽善于抓住机遇,敢为人先,充分利用股票等金融工具聚集资金的超前战略是密不可分的。石龙坝水电站顺利建成,让云南人又一次见证了金融在重大项目投资中的巨大力量。从此,股票、债券、信贷便与云南工业频频牵手,为后来个碧石铁路修建依然选择发行股票募集资金提供了前车之鉴。工业决定经济,经济助推金融,金融反哺工业。这是经济学的常识。1764年英国人瓦特发明蒸汽机,蒸汽机从此成为工业革命的推手。工业革命将钢铁、煤炭和科技有机结合,诞生了火车、汽车、轮船、飞机和各种开山辟路的机器设备。而金融则完美地将资本与工业革命和市场完美融合,助推工业划时代腾飞。工业尚未唤醒云南高原之前,白云和群山拥抱着清亮的湖泊、森林,田园中不时飘荡出民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百年来,云南人在自给自足的经济中,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终于在20世纪初,西方的工业浪潮沿滇越铁路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红河、昆明,并蔓延开来,拉动云南工业迅速崛起。1914年唐继尧在昆明海口创建兵工厂,开始利用西方先进的设备、云南的有色金属和石龙坝水电站输出的电力制造步枪、子弹、手榴弹、炮弹,开启云南近代军事工业。相继,造币厂、邮政局、电报局、铁路局惊现昆明。滇越铁路通车,解决了云南的交通运输难题,而石龙坝水电站输出的电力又为云南工业发展带来了猛烈的动力,点燃了云南近代众多用电工业的火炉。最先受益的是1915年由民间投资20.3万银元创立的昆明自来水厂。自来水厂由法国工程师设计,购买法国西门子公司制造的抽水机,利用石龙坝水电站输出的电力于翠湖九龙池取水,抽到五华山滤水池储蓄,用水管将“机器水”送到市民家中。1920年,工程宣告完成开始售水,昆明成为中国最早用上自来水的城市。电力、科技与金融结合后,一大批有智慧的资本家便纷纷登上了云南工业文明的舞台。一时间,农业、轻工业、矿业、烟草等产业在云南风起云涌。1908年,沾益绅商李紫东集资2000两白银,创办享利长蚕桑虫蜡有限公司,租地试种桑树10万余株。这是云南第一家按股份制组建的农业公司。1910年,临安(建水)举人范彭龄与其弟投资2万银元,成立临安兴业公司,试造出媲美日货的火柴。在“文献名邦”的建水开创了举人兴办实业的先例。1912年,四川商人刘茂廷在昆明成立云兴火柴公司,用黄磷做发火剂,以硫磺为引燃剂,生产“三尾鱼”牌火柴,蓝色火焰不易熄灭,深受老百姓喜爱,人民终于可以用上廉价的国产火柴。1912年,玉溪人冯子白自筹3000银元,从香港购进设备,聘请广东技师,成立亚东视厂,生产国产肥皂,风靡一时,畅销全省,在其带动下云南的肥皂厂风起云涌,销路日盛。1910年个旧锡务公司成立,用官方和民间募集的资金从国外购买大型开采冶炼设备。此后,云南大锡产品质量显著提高,个旧的大锡直接进入伦敦国际市场,和伦敦市场直接贸易。1914年至1918年间,个旧大锡年均出口8080吨,1917年高达11223吨,成为云南锡业有史以来最高峰。1915年,个碧石铁路开工建设。参照宝华锑矿公司、石龙坝水电站的金融模式,个碧石铁路股份有限公司数次发行铁路股票,采用股份制募集筑路资金。这是通过发行股票集资修建的云南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民营寸轨铁路。针对发行股票筹资后的建设缺口,个碧石铁路公司董事长陈鹤亭1919年在个旧建立个碧石铁路银行,发行800多万流通券,再一次募集铁路建设资金,投资人踊跃认购,筹款进展顺利。个碧石铁路1936年10月10日竣工通车,成为近代云南继宝华锑矿公司、耀龙公司之后,采取股份制创建民营铁路又一个成功的典范。百年前,宝华锑矿股份有限公司、耀龙电灯股份有限公司、个碧石铁路股份有限公司便与股票成功牵手,应用金融力量,史无前例地建成了云南当时的重大基础设施项目,给予后来的实业家、金融家无限敬仰、无穷启迪。除运用股票外,云南众多的工业企业通过银行贷款迅速创建和完善起来。1910年,民族资本家李松茂等人组建云南最早的卷烟公司“天森茂纸烟公司”,用机器生产“波寇香烟”“肉桂香烟”“玫瑰香烟”“兰花香烟”和“金橘香烟”,与外烟相比,物美价廉,深受烟民欢迎。李松茂成为近代云南卷烟工业的开创者。在云南发起的护国运动中,云南革命军总参谋长墨江人庾恩旸带领滇军出征,在贵州不幸遇刺,为国捐躯,年仅35岁。1922年,其弟庾恩锡针对洋烟大量入滇,掠走白银的状况,在富滇银行贷款支持下,筹资15万元滇币,创办了亚细亚烟草公司,日产香烟30万支。为了纪念重九起义和兄长庾恩旸将军,也为弘扬中华民族敬老、养老、助老的美德,以及对母亲的怀念,亚细亚烟草公司生产的第一包卷烟被命名为“重九”,并将卷烟包装主色定为昆明陆军讲武堂外墙颜色:米黄色。“重九”牌香烟,至今仍是云南著名的烟草品牌;烟草产业,至今仍是云南骄傲的支柱产业。1922年,在唐继尧主导下,用富滇银行发行的滇币修筑了中国历史上仅晚于北京、杭州的第三个飞机场:昆明巫家坝机场。机场建成当日,飞机掠过云南高原上空,开启了中国与东南亚的空中航线。抗战期间,巫家坝机场是飞虎队的主要基地和驼峰航线的终点站。1926年6月至9月,在富滇银行和王炽“同庆丰”的资金注入下,修筑了昆明西站至碧鸡关公路16公里长的云南第一条公路。云南用大锡赚来的外汇从美国购买了一辆福特货车,向法国购买了两辆“恒诺”轿车。同年10月,汽车从滇越铁路运抵昆明。唐继尧亲自主持通车典礼,汽车满载参加典礼的贵宾奔驰在新修的公路上,美丽的滇池风光急速后退,引擎声与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昆明这座远离中国政治中心的边城,第一次翻开了云南交通运输的画卷,第一次见证了西方工业文明。通往昆明西郊的第一条公路建成后,许多工厂陆续在昆明西郊立足。抗战时,这条公路向西延伸为1100公里的滇缅公路,抵达缅甸,成为连接印度洋的抗战运输生命线。上世纪20至30年代,因注入了股票和贷款等金融工具,云南工业完美地与西方大机器融合,迅速崛起,牵引出一朵朵长久绚烂的云南工业文明之花。这些用金融工具建立起来的众多企业,在抗日战争时期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1941年至1945年间,作为当时中国最大的兵工厂——昆明海口兵工厂共生产机枪1万多挺,步枪2万余枝,靠的就是石龙坝水电站输送来的电力开动机器制造的。云南开启了工业革命的黄金时代,金融资本逐渐成为推动云南经济发展的动力。在云南档案馆,珍藏着民国时代云南数十家股份制企业创办时发行的各种股票债券。这些发黄的证券,既是经济血液,给予云南工业成长提供着必需的养分,又是一页页珍贵的影像,记录着一个个原本弱小的企业在金融助力下长成“参天大树”的创新历程。今天,很多人谈及上世纪云南工业的崛起,更多的是从资源禀赋入手,而往往忽略金融力量,很少去思考金融与资本、产业、科技、市场的有机融合,这样不完整的视角不免留下许多遗憾,必须有人来弥补这份历史中的遗憾!<h3>(未完待续)</h3></br><h3><strong><strong>*下期更新:五</strong></strong><strong><strong>、金融能改变历史</strong></strong></h3></br><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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