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一场浮夸风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对于遭受自然灾害的中国民众来说真可谓雪上加霜,爷爷就是那个年代田站村的党支部书记……</p><p class="ql-block"> 爷爷病困深陷的双眼艰难地睁开点缝,想说话,可嘴唇只是微微翕动了几下。脸,蜡一样的黄,身上的汗不断地向外渗,浸过那件唯一烂得不成形的褂子,湿透了炕上那条又破又旧不知铺了多年的床单。</p><p class="ql-block"> 爷爷得的是伤寒,一头乌黑的亮发全掉光了。几天几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全身烧烫,爷爷没黑没明地昏睡着,呓语不断。他时而梦见自己在巴家咀水库的工地上,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炒面(一种炒熟的杂粮面粉,里面掺有食盐可作为干粮直接食用),分一半给父亲。父亲一口炒面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水跟炒面和成的面浆,糊得父亲满嘴满脸都是,汗水冲刷着脸上的灰尘,三流四行的黑水滴得父亲满胸脯都是。“慢点吃!别呛着!”爷爷看着干瘦如柴饿疯的父亲,心里一阵刺痛,不忍心地把脸迈向一边。</p><p class="ql-block"> 等到爷爷再次回过头来,父亲奓着一双空手,不停地舔着糊在手上残留的面粉,连同指缝中的污垢一起。爷爷把手里的那半炒面又分一半给了父亲。</p><p class="ql-block"> 爷爷觉得自己趴在队部的办公桌睡着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忙碌了一天刚合衣打盹的爷爷从梦中惊醒。村上十几个生产队,千十口人,为了摸清每家每户的口粮情况,爷爷披星戴月一队接一队地跑,一户挨一户地察看。到处有狼,爷爷随身带有一杆矛枪。一来可以防身,二来可以当拐棍用,夜里行走不致摔倒。多年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翻过几座山,蹚过几趟河,往返了几回山路,手中的矛头磨去了半截。群众都亲切地称他“老矛子”,田支书的称呼已经消失好些年了。谁家啥困难,他都用一个小本子仔仔细细地记着,他一面千方百计地接济困难群众,一面向上头反映村里的灾情,没粮吃,有的人吃上了榆树皮。</p><p class="ql-block"> “喂!……</p><p class="ql-block"> “粮拨下来了吗?……</p><p class="ql-block"> 爷爷双手握着电话,困乏无力地问对方。</p><p class="ql-block"> “粮?……啥粮?……</p><p class="ql-block"> “当前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你务必在一周内……</p><p class="ql-block"> “揪出七个反革命……</p><p class="ql-block"> “材料做实……</p><p class="ql-block"> “什么反革命?人都快饿死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党的政策!你注意你的态度……”</p><p class="ql-block"> “要找……你们自己来……”</p><p class="ql-block"> 爷爷无力地扣下电话,气愤,激动,脸上的肉跳动着,手颤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工作组来了。带头的是个瘦高个,戴着副白片眼镜,古板冷漠的脸活像当年的那个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他在大队部毫不客气也不容置疑地宣布了区上的决定:撤消了爷爷大队支书的职务,并给予留党察看,由田胖子接替了爷爷的职务,把这项揪“反革命”的“艰巨”而“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田胖子。田胖子用他那肥厚的手背不停擦拭着额头上的热汗,一边应答着领导地的吩咐,由于激动,肥胖的脸胀得像个烧红的火球。</p><p class="ql-block"> 田胖子见人总是笑呵呵的,群众都称他“活菩萨”,是个副支书,也是共产党员。解放后入的党,爷爷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p><p class="ql-block"> 会议在大队部整整开了一天一夜。爷爷几次站起来想强调一下当前农村面临的严峻形势,又几次被那蛮横冷酷的“李德”打断,挡了回来。进入腊月门没几天,眼下群众的口粮岌岌可危,会上听取了“活菩萨”关于群众口粮能吃到来年麦黄的可喜汇报。会议决定“发配”爷爷到巴家咀水库工地。让“活菩萨”协助工作组进一步审查爷爷的历史“背景”,做实材料并上报。爷爷到工地半个来月,染上伤寒病倒了,被人用独轮木推车推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站在炕边一直等候了一个上午的“活菩萨”见爷爷醒了,本来就小得可怜的鼠眼,一激动,竟眯成了一道缝。他抓起无力的像不属于爷爷自身的手将指印捺在早已准备好的材料上。</p><p class="ql-block"> 爷爷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入的党。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双手能打算盘,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和善,廉洁奉公,威望高,解放后一直在基层工作。为了整倒爷爷,“活菩萨”在材料中诬陷爷爷是“三青团员”。爷爷也成了那七个“反革命”中的一员。“活菩萨”甩下爷爷干瘪的手,满意地迈出了门,爷爷的手臂在炕边还耷拉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全家都哭成了泪人,束手无策。父亲光着脚丫,穿着露腚的烂裤子,跌跌撞撞地跑去找赤脚医生。医生风风火火地赶到家,看看病榻上的爷爷,又看看泣不成声的家人,失望地摇摇头,背起药箱,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却被凄惨的哭声怔住了。</p><p class="ql-block"> “倒有一个法子……不妨试试……”</p><p class="ql-block"> “啥法子?……”父亲似在漆黑的夜晚看到一丝亮光。</p><p class="ql-block"> “有种叫盘尼西林的药……”</p><p class="ql-block"> “不过……这药缺……又挺贵……”</p><p class="ql-block"> “我也拿不准……”</p><p class="ql-block"> 医生说着,不忍心回头,径直走了。</p><p class="ql-block"> 无奈,只能孤注一掷。父亲用家里仅剩的几升黄米口粮为爷爷换回几支针剂,医生每天早晚按时给爷爷打上。</p><p class="ql-block"> 一个礼拜过去了,爷爷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开始吃饭喝水,不几天下地走开路来。</p><p class="ql-block"> 上面又来人了,这次工作组带队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表情和蔼友善,是个老革命。</p><p class="ql-block"> 他们一行人来慰问了大病初愈的爷爷。会上宣读了关于撤消上回左倾浮夸错误路线的决定,恢复了爷爷的职务,认真听取了爷爷的工作汇报。</p><p class="ql-block"> 工作组一拨人入户做了大量细微的调查。揭露了“活菩萨”逼着群众在粮囤下面垫草上面铺一薄层粮食,骗下瞒上的浮夸行径,向县、地级做了汇报,连夜写了详细的书面材料,打报告请求上级拨粮救人……工作组另一拨人对“活菩萨”连夜突审,让他坦白……</p><p class="ql-block">“活菩萨”豆大的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滚落,他没心顾得擦去肥得几乎流油的脸,不知从何说起,审问在一步步升级。</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拂晓,有人惊呼“活菩萨”跳崖了。原来,“活菩萨”为了逃脱罪责,借故小便,从一处高不过丈的旧窑庄崖角溜下。工作组带队的勘查了“现场”,走到装死的“活菩萨”跟前,一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肥腚。</p><p class="ql-block"> “活菩萨”针扎似的蹦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个害群之马!”</p><p class="ql-block"> “死了,也是死有余辜!”</p><p class="ql-block"> 围观的群众愤愤地骂道。</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作者简介】田建奇,笔名水木清华、心梦,甘肃镇原人,现供职于清华大学清华主楼物业管理处。中国作家网认证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中诗论坛金牌会员,作品散见于网络媒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图片/来自网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声明】『诗苑花语』为原创现代诗歌平台,本文为作者田建奇授权以“原创”刊发。其他微信平台如若转载本文,必须保留文章来源和“诗苑花语”二维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