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家有一眼泉水,在我的梦中一直流着。</p><p class="ql-block"> 那眼泉水很普通,普通得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庄稼汉一样。它既没有济南趵突泉的神奇传说,也没有无锡惠山泉的悠久历史,更没有上饶陆羽泉的响亮名声。它就在西北黄土高原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沟里默默地流淌着,逢涝不溢,逢旱不涸,上百年来用它那像乳汁一样甘甜的泉水滋养着它附近村子里的农人们。</p><p class="ql-block"> 从我家所在的店子村十字向西大约一里地,就是我们所说的“城里头”,据爷爷说清末的时候这里有一座土城,筑在离沟畔不远的地方,当时是这一带比较繁华热闹的所在。那些到城里去做生意的客商们,有时候来得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就不得不在离城不远的地方住店歇脚,这就是店子村名字的由来。民国9年海原8.5级大地震的时候,我们这里也受到波及,那座土城的西北角随着地震引发的大型滑坡,倾覆到沟里头去了。再加上后来战乱连连,这座土城就愈显凋敝。到我记事的时候,印象中只有东南角一段残破的城墙和一座尚显高大的城门洞了。</p><p class="ql-block"> 向南出了城门洞,不多远就到了沟边,沿着陡峭的“之”字型山路曲折而下,转过一道像立起来的刀背一样的山梁,就能隐隐听到哗哗的水声。再往前左转,就看到那泉和下面不大的一潭碧水了。</p><p class="ql-block"> 泉水是从那道直立起来的山梁底部的黄土层里流出来的。山梁底部略显平缓,黄土和砾石相间,形成了一道斜坡,斜坡靠下一点有一处凹进去,周围长满了碧绿的各种杂草,中间就是三个泉眼。仔细看去,那泉眼汩汩向上涌动,把水底细碎的砂石带到水面又沉入水底。三个泉眼的水虽然看着并不大,但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水流,大约有小孩胳膊那么粗,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的一条凹型的石槽,永不间断的流下来,哗哗的水声也向四面散开去。</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晨,是乡亲们挑水的高峰期,远处的鸟鸣声和近处人声的嘈杂,往往就掩盖了泉水那清亮而细碎的乐音。人们大部分都挑着沉重的木桶,沿着陡峭的山路下来,相互亲热地打着招呼,依次走到泉边,把木桶放置到石槽下面,那一股甘甜清凉的泉水很快就注满了木桶。偶尔有谁家的人挑了一担洋铁皮打制的铁桶,就有人打趣地开玩笑:“哎呦,这啥时候还鸟枪换炮了,明儿个给你贺一下么!”</p><p class="ql-block"> 到了午后,太阳渐渐热起来了,挑水的人们早就不见了踪影,早晨叽叽喳喳的鸟儿也回巢歇息去了,这时候,泉水的声音就又响亮了起来。赶上十几只羊,让它们在水渠边上散漫地啃着充满汁液的鲜嫩的青草。人则懒散地躺在水渠周边浓密的杨树树荫下的草地上,阳光透过杨树繁茂的枝叶缝隙洒下来,身上就仿佛披上了一件带花点的衣裳。微风时来,那衣裳上面细碎的花点也在摇曳。天,蓝蓝的,云,淡淡的,只有那泉声细碎着,泠泠地响在耳边。有时会有风声掠过树梢,偶尔送来一两声鸟鸣,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去很远。这时候,就不由得想起古人“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句子来。</p><p class="ql-block"> 这眼泉水特别甘甜,即使是后来生产队里打了水井和机井,吃水再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去沟底挑了,还是有人不怕费力,专门要去挑上一担泉水,就为品尝那一种特别的甘甜。记得有一回,我们家刚收获了谷子,碾了新的谷米。母亲就特意让我和弟弟到泉上抬了一桶泉水,烧开了把新谷米下下去,又揪了几根尚带绿色的谷叶放在里面,熬出来的小米稀饭盛到碗里,黄亮亮的米汤上似乎漂着一层淡淡的绿色,喝到嘴里那种香甜味,到现在也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据说这眼泉水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清代光绪年间就有了,一直就是附近几个村子吃水的主要来源。听爷爷说,我的太爷年轻的时候给村上一家财主的烧坊(酿造白酒的作坊)打短工,每天的任务就是到沟里挑水,要装满三个大水缸,每个水缸能装四担水,加起来就是十二担。每天早晨起来后,太爷就在烧坊的酒缸里舀一大老碗白酒,把三个蒸馍泡进去,连吃带喝算是早饭。然后,就红着脸,摇摇晃晃挑着两只能装120多斤水的木桶下了沟,一趟接一趟,一直到晌午的时候,三个大水缸就装满了清清亮亮的泉水。</p><p class="ql-block"> 以前每次回到老家的时候,我还经常找个时间下到沟底去看看那眼泉水。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体力也有点跟不上了,下一趟沟底回来后腿能疼上好几天。再加上通向沟底的那条路常年失修,据说有几处因为塌方已经断了,更不好走,因此有好多年再没有亲近过故乡那清亮的泉水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看到弟弟发来的一张旧照,正是我魂牵梦绕的那一股清亮的泉水。照片上还有三个小男孩,都是我的子侄辈,他们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生子的生子,结婚的结婚,工作的工作,而我,也已经满头霜雪了。心里就不由感叹:唉!这日子,怎么就这么不经过呢?</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泉水呀,你还好么?你还在那里清清亮亮地流淌着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照片上从左到右依次是我的侄子、外甥、儿子和我的弟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