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戏台

福全

远在他乡，故乡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像遥远的天边一片云彩，云下那片恬静的乡村美丽而朦胧，而饱经沧桑的老戏台是我时时追忆的一串串童年印记。

一次回家探亲，站立戏台前，思绪一下子回到了30多年前。耳畔仿佛传来一阵阵慷慨激昂的板胡声，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家乡的戏台是村里最古老而雄伟的建筑，戏台坐南朝北，高高的戏台上的柱子粗得两个人都抱不住，整个戏场有10亩大，方圆10多里的人都爱来我们村看戏。

古老的戏台记载着我们童年的欢声笑语。小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文化活动很少，我对看戏就特别期待。每次听说剧团来了，我欢呼雀跃地搬两条凳子在戏台下占个好位置，然后骑着自行车去邻村叫姑姑和姨姨看戏。听说外村演电影、唱戏，我们就步行七八里去看，劲头可大啦！

我们村里有2000多口人，乡亲们对剧团的热爱，对戏曲的痴迷，对演员的崇拜，是方圆好多村难以相比的。一些蒲剧大腕来我们村唱过好几次戏呢！剧团要来唱戏了，处处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村里早早就贴出剧团的海报，人们站在海报前，像在欣赏唱戏一样津津有味，品头论足。夜幕降临，锣鼓一响，村里的人就呼朋唤友，相互搀扶，人群像潮水一样黑压压挤在了戏台下。戏场两边像个小集市，搭起了白色的帐篷，有卖烧饼的，一毛钱一个，热气腾腾的油糕，一元10个，香气扑鼻的羊肉泡两元一碗，买上两毛钱一袋的瓜子，吃着酸溜溜的糖葫芦，看着精彩纷呈的戏剧，真是神仙光景。

开演前，我们这些小伙伴像蚂蚁一样挤成一堆，蹲在高高的戏台两侧，为的是能近距离地看到演员彩排，化妆。看到身着戏装的演员，我们的心都激动得怦怦直跳。有些人还把刚满月的孩子送到后台，画个包公脸和大花脸出来，逗得台下的人哄堂大笑。

好戏开场了，我们这些“小毛猴”也被撵下台，喊叫家人找好位置坐下。这时，吵闹声、呼喊声、吆喝声戛然而止，在一阵阵锣鼓和板胡声中，大红色的平绒大幕徐徐拉开，明亮的汽灯耀人眼。一个个演员身着色彩斑斓的戏服粉墨登台，他们用质朴的语言，婉转流畅、字正腔圆的唱腔和传神细腻的表演，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经典而传奇的故事，引领戏迷们走进了心潮澎湃的精神殿堂。

我最喜欢看的是《徐策跑城》《裱花》中的帽翅功和手绢功。只见花旦水袖轻舞如天女散花；小生唱腔真切沁人心扉；武生打斗让人拍案叫绝；丑角诙谐幽默令人捧腹大笑；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让人潸然泪下……戏迷们看到奸臣当道会咬牙切齿；看到忠臣落难会齐声叹气，满眼都是忧伤和纠结；看到冤案得以昭雪，有情人终成眷属等圆满的结局会满脸笑容，兴奋得睡不着觉。他们看着戏哼着戏词，合着旋律唱得有板有眼。戏演到精彩处，喝彩连连，掌声不断。他们会激动地向台上扔香烟和糖块，激励得演员越唱越有劲。演员不慎唱错了戏词或是动作不对，他们也毫不留情地喝倒彩或是一阵哄笑，但仍入神地观看并陶醉在起落沉浮的剧情中……

酣畅淋漓、行云流水的演出让人着迷，后面的人看不见着急地站在板凳上看，有些人还让孩子骑在肩上看戏；有些老头看戏入了迷，烟头都烧了手；有些妇女看着戏，叽叽喳喳津津乐道，有滋有味。村里人常说，宁看存才挂画，不坐民国天下，他们把看戏当成人生最大的乐趣。欣赏着余音绕梁、凄婉流畅的眉户、蒲剧，他们全身的劳累，生活中的烦恼，邻里之间的恩怨会烟消云散，全都忘到了脑后。

我们村里人人对戏曲演员都高看一眼。剧团演员住的地方都是村里房子盖得排场、干净利索的人家，家里住着剧团的演员脸上都有光彩，都拿出没用过的被褥，做最好的菜来款待演员。

说起来和芮城真是有缘。有一年芮城黄河蒲剧团来我们村里唱戏，一直下了半个月的连阴雨，剧团在我们村呆了15天，让我们过足了戏瘾。当时，我家住着一位副团长，每天看着这些演员来回走动，“咿咿呀呀”练嗓子，拿着木棍刀剑PK打斗，小伙伴就很羡慕我。有一天，一位老团长拉着我的手说，小女子长得真亲，愿意跟我们学唱戏吗？听完后，我的心激动得跳到了嗓子眼。回屋就缠着母亲要学唱戏，母亲吓唬我说，唱戏可苦啦，早出晚归，漂泊不定，教戏的师傅可严格啦，不会唱要挨打的！我当时就被吓住了，心中一直有个想唱戏的梦想，晚上还梦见自己身穿凤冠霞帔，梦中过了一把戏瘾。戏曲成为我爱好文学的启蒙之作。如今生活在芮城，每次看到县剧团演出，心情都很激动，不由就想起了家乡的往事。

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戏台的演出渐渐减少。村里的老百姓随时都能在电脑上看戏，有些老年人早晨锻炼时拿着唱戏机，悠闲地听着从网上下载的蒲剧等，真是幸福潇洒！近几年，村里人有了喜事，都愿意自己掏钱请戏，让村里人分享喜悦，也觉得脸上有光彩。文化惠民送戏下乡演出，让老百姓免费看戏。尽管村里许多人都外出打工了，戏台下仍坐着好多老戏迷，看着戏脸上笑开了花。

老戏台给我们的心灵带来过一抹抹葱绿，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绚丽的色彩。我们从中感受过真善美的启蒙，感受过伦理道德的熏陶，感受过古老文化的博大精深。

老戏台在风雨中渐行渐远，但它的影响力根植在我的心灵深处。我常常会问自己，人生舞台上，你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了吗？

作者：吕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