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加日记——拐角处 那一丛木槿花

一片绿叶

01

世有花万千，我赏过玫瑰、牡丹、萱草花、金银花……我假装文人为她们写诗。

街道拐角处不知道谁家门前种了三株木槿，我几乎每天都要特意走过去看她开花没有。五月、六月，到七月，从发芽、长叶、分枝，但就是不见她开花，我怀疑她不是木槿了。可观树形，察枝叶，她就是木槿啊，我甚至特意下载了识别植物的APP“花伴侣”对她拍照识别，“花伴侣”告诉我是“木槿”，“可信度90%”，我可100%呢。好吧，等待花开就能见分晓。

　　前天清晨，我起了早，当我再到拐角处时，只见三株木槿花竞相开放，这就是我最为熟悉的木槿花啊。白的、紫的是单瓣，红的、粉的是重瓣。虽然平时所见作为景观花木的木槿多为重瓣，但我第一次认识木槿花，却是单瓣的。

02　

在老家的小山村里，是没有木槿花这个词的，老人小孩只叫它竹篙花。五月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母亲起来烧火做饭。她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看着两手擦着眼睛的我，说：“去河边摘竹篙花！”

小河墈上有一棵竹篙花，碗口粗的干，一米上方一分为三，两枝大，另一枝小，后面细枝越来越多，每年阳春三月，翠叶满枝，五月中旬开花，陆陆续续开到九月，这是小河边唯一的花树，也成了屋场上开门即见的风景。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谈论它的美，人们关心它的，是什么时候开花，可以摘花打个汤或做个菜。它野生野长，屋场上家家有份，从东家到西家轮着你摘一回，我摘一次，无需记录，从不乱序。

我提着小竹篮向小河边走去。小河两岸，五月的田野，插入的秧苗在站稳立直后，一片碧绿，有的已开始分蘖。田唇上，几只小青蛙听见脚步声一跃水中，潜入泥里，泥里便鼓了起来，伸手去，一捉一个准。今日，我无暇理会小青蛙了。

　　昨两天被摘过的木槿花，今天仍开了好多。这是一棵单瓣白色木槿花，花型如钟，花色雪白。因在河墈田边，水势好，花瓣厚润有光泽。我用竹勾把一根小枝条勾过来，摘了十几朵，接着再勾稍粗的一根枝条，只听“叭”的一声，树枝断裂，垂了下来，我摘下花，看着那树枝，有点可怜它了。正当我想爬上树的时候，母亲站在屋坪弦上朝这边喊：“快点回来，要捞饭了！”

“唉，又是饭汤花”我心里嘀咕着。（用煮饭捞起后的米汤与木槿花一起煮汤，有的地方也称木槿花为饭汤花，但此名来由我觉得与此无关，而与它煮出来的汤浓稠滑爽有关）。我是多么想吃木槿花炒鸡蛋啊！可每次，母亲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油，要省着吃；鸡蛋，要卖了，买回盐，买回煤油，买回火柴，买回我写字的铅笔、本子。

03

木槿花，给我的童年多了一份回味，我回味当年隔壁家木槿花炒鸡蛋时弥漫在房前屋后的香气。正是这份回味，当我在小县城安身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陋室小院里种上一株木槿花。

这是一株重瓣木槿，开春扦插，很快发芽，第二年就开花，虽然只有两三朵。第三年已长人头高，剪去一截后，分出四支后当年还长了一米多高，细枝繁密，第四年进入盛花期。后来每年疏枝，越疏越多，花也是开了一茬又一茬，一直开到秋。她花型大，粉色艳丽，每天早上摘一脸盆，时不时还摘了送人。

我发现木槿花喜水，怕旱。夏天的清晨，我在院子里洗衣，漂洗后的满满几脸盆水顺手就浇在土里，最后接上一盆清水扬臂甩向树梢，给木槿花来个淋浴。被清水浇过，叶子更加碧绿，花更加鲜润。一畦土，虽然还种一点香料，可就是长不好，下的肥可能都给木槿花吃了吧。

母亲在世时，也喜欢这棵木槿花，她有时站在花前喃喃自语，不知她要与木槿说什么。是回想她儿子小时候闹着要吃木槿花炒鸡蛋，还是想起儿子小时候偷偷捡了别人柴垛里的一枚鸡蛋回家，然后被狠狠打手掌的情景？

　　母亲还喜欢吃木槿花。只要看见木槿花开了，她就提醒我：“开了蛮多了，去摘到来，今天中午炒一碗。”她看见肉炒木槿花，会说：“怎么不炒鸡蛋啊？”其实，我只是想换换口味。母亲最喜欢的还是煮汤，但母亲怕凉。当我酥炸着吃时，母亲总说：“那么耗油！”说归说，母亲手拈一块炸木槿，边吃边咪咪笑呢。

04

我已不满足了赏花尝花了。于是，我找来《诗经》，读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里的舜华、舜英，系指木槿花，比喻女子美貌；于是，我找来唐诗，看到唐代诗人戎昱的诗“自用金钱买槿栽，二年方始得花开。鲜红未许佳人见，蝴蝶争知早到来。”；于是，赣南近邻宋朝庐陵诗人杨万里的诗在我的耳边回响：“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

古人爱花，写花。据有人粗略统计，全唐诗中写到木槿花的诗歌就有两百多首。文人爱花，常人亦如此。花为美，“爱花即爱美”，这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这是清代名家张潮所著小品文《幽梦影》里的佳句。他还借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我爱木槿，不想美人，但思亲人。

　　五年前初夏的一天，我回到老家。母亲坐在门前，远望小河边，她说：“城里的竹篙花开了吗？”我说“还要好几天吧！”母亲仿佛心事重重，“唉！”的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四天后，母亲突然离开人世间，她再也见不到木槿花开了。第二年春天，我剪下一根枝条，扦插在母亲坟前，让母亲还能看到木槿花开。

05

今年四月初，因家事需离开家乡。临行前，我特意对院子里的木槿进行了修剪，给她施下肥，浇透水。我默默祝愿她能碧叶如昨天，花开依旧艳。

我时时关注家乡是晴，还是雨。五月，六月，直到七月初，家乡雨纷纷。侄孙女拍了一张院子里的图片给我，看着木槿盛花怒放，我满心欢喜。近日又闻家乡持续高温，我担心她是否受得了。我真希望雨落皆应时，晴热适可止。

　　拐角处那丛木槿花开得多。我想告诉她的主人，花可摘来做菜吃。可转念一想，主人只把她当作门前的风景，花留枝头，也恰好给了我一份思念。

　　我走近那丛木槿，蜜蜂像是花的主人，忙碌不停。我情不自禁地摘下一朵与家乡那株一样的粉红重瓣木槿花，仔细端详，我想起著名作家宗璞的散文《 好一朵木槿花》里的一句话“这是一朵童话的花，拿着它，任何愿望都会实现，因为持有的，是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



2022年7月22日草 24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