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我就发现肉不仅对我家来说,是个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个稀有的东西。越是稀有的东西,越是让人记忆深刻。</p><p class="ql-block"> 偶尔,家里也燷点肉臊子,但往往都会放进一个不大的细长的小罐罐里,然后被我婆藏进烧炕的窑窝里。这个窑窝就像烧炕上架着的大箱子和小箱子一样,都是我婆的。没有我婆的允许,谁都不敢去碰这些地方,更不敢偷吃了。</p><p class="ql-block"> 一般情况下,臊子会被藏进这个窑窝里,就像白糖会被藏进小箱子一样。我婆吃的时候,会背过我和母亲,偷偷用筷子给自己 碗里剜几筷子,再挑几筷子面盖上。</p><p class="ql-block"> 我和母亲是很少能吃上臊子的,在我婆去世以后,我才敢爬上烧炕去看看那个窑窝,看看那个细长的黑色陶罐。打开那个曾经藏过糖的小箱子,我依然能闻到浓浓的糖的味道。我知道,我婆是不喜欢我的,确切地说是不爱我,甚至还有点恶苏(讨厌)我。</p><p class="ql-block"> 值得欣慰和庆幸的是,爷爷很爱我,是真的疼爱我,让我提起童年也倍感温馨和甜蜜。即使在爷爷下世很多年后,岁爸和岁姑,还常常念叨,你爷是最爱你的,整日里拉架子车都要把你拉上,担个水都要把你抱上,上个集都要把你引上…。他们说,你爷最不爱的是你大哥。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能记起爷爷在院子撵着打大哥骂二哥的情形。</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村子里有个红白喜事,爷爷都会引着我去坐席。我生性腼腆,好静不好动,规规矩矩的也不敢胡乱拿桌子上吃的。很多时候,我都坐在爷爷的怀里,或者站在爷爷身边。</p><p class="ql-block"> 爷爷都会操心着给我拿馍捡米饭,用筷子不停地给我夹菜夹肉,生怕我吃不饱似的。而我最喜欢吃的除了看着像玻璃一样的冻肉外,还有席上冒着香气的条子肉。</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过事,通常都很热闹,帮忙的人很多,搭礼的人也很多。礼桌上摆着凉碟子和瓜子花生,一碟剥了烟盒的纸烟,还有上礼用的笔墨和大红纸。坐着的账房先生通常都是两个人,一个人记账,一个人收礼。</p><p class="ql-block"> 门前搭个大棚,下面放置些桌凳,一桌就是一席。一席坐八个人,三个长条凳,两把椅子,椅子一般放置在方桌的北边,朝南,代表着上席,上席坐着往往是主家最重要的客人,不是重要的亲戚,就是村里辈份比较高的长者。</p><p class="ql-block"> 等端盘的把菜上齐了,就等上席的人发话,上席的人不发话,是没有人敢动筷子的。看时候差不多了,每一桌上席的人会说,来来来,都操筷子,大家才会拿起筷子夹菜。爷爷是常常坐上席的,毕竟我家的辈份在村里也算是高的。</p><p class="ql-block"> 主家待客,都是一棚子一棚子的待。那时很讲究礼行,礼宾先生会代主家致辞,主家在席间要一桌一桌地敬酒,一人一人地敬酒。从娘家舅家席上开始,从上席开始敬酒。搭礼的没去坐席,就会有专门的人去家里叫,不像现在坐席一窝蜂的往里边挤,确实很失体统。</p><p class="ql-block"> 席上,那雪白雪白的蒸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确实很好吃。把蒸馍掐开一些缝隙,用筷子夹几片条子肉,然后再用手把馍夹紧,放进嘴里,一口狠狠地咬下去,劲道的热蒸馍和着条子肉肥而不腻的酥香,顿时就让人觉得世间所有的美味不过如此而已。</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跟着爷爷去坐席,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去,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有点丢人,毕竟一家子去一个人坐席是合适的,去两个人就有点厚脸皮了!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我还是觉着不好,有点怪。</p><p class="ql-block"> 爷爷拉不去我坐席,就会给我捎回来一个夹馍,当然有时还会有一份糖果。娶媳妇和起发女子都是有糖的,起发女子的席还要送新手帕。</p><p class="ql-block"> 爷爷要么是用他的手帕包着夹馍,要么是用席上送的手帕包着,要么就是装在他的衣服口袋里给我拿回来。夹馍可以夹菜也可以夹点肉,爷爷可能觉得我很少吃肉又爱吃肉,所以每次总是给我捎回来夹着肉的夹馍,夹条子肉的时候要多一些。</p><p class="ql-block"> 每当爷爷从口袋掏出夹馍递给我时,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充满了笑容,仅有的右眼里就盛满了慈祥,平日里生活的艰辛身体的劳累在那一刻一扫而光,瞬间就没了踪影。看到爷爷带回的夹馍,我就开始流哈水了。</p><p class="ql-block"> 夹馍很白,很香,也很好吃,肯定比家里蒸的馍要白要劲道。席上的馍和家里的馍,是两种味道,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的一种感觉。有时候吃不到就很想,甚至还盼着村里哪家过事爷爷去坐席。</p><p class="ql-block"> 每次我都会像饿狼一样吃的干干净净。爷爷的手帕不是很干净,口袋也有点脏,这我是知道的。可就是这样带回来,我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只觉得好吃,心里也充满了幸福。</p><p class="ql-block"> 爷爷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席上别人的目光,他想着的一定是给他的孙子带点好吃的回去。爷爷坐席总是给我捎夹馍,这可能就是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爱他的孙子。 </p><p class="ql-block"> 爷爷一生勤劳,省吃俭用,忠厚善良,辛辛苦苦操持着我们并不富裕的家,从不抱怨。爷爷干了一辈子农活,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我们家的地里,地里不仅种着庄稼,种着希望,也种着爷爷一生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1989年11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得了黄疸肝炎的爷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天晚上,我和哥哥躲在厦子里哭了一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