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于老师<br> 50年前的春天(1972年4月),我到山西大学艺术系音专上学,第一次见到我的钢琴老师于立,并有幸在我20周岁时成为她的学生。<br> 于立老师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是著名钢琴家殷承宗的学妹,是中央音乐学院朱工一先生的学生。1964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西大学,但当时等待她的不是她感兴趣的钢琴教学工作,而是下乡搞“四清”和后来的“文化大革命”。<br> 一直等到1972年4月,伴随山西省文革后大学首次招生,她才有机会从事教学工作(她生于1942年,时年她29周岁),而她接手的第一批学生正是我们这些山西省的“首届工农兵学员”。记得当时分配到她名下的钢琴学生有:吕国荣(来自忻州五台)、吕钟博(来自雁北天镇,北京知青)、韩援朝(来自吕梁,北京知青)和我(来自雁北浑源)。对她来讲,多年被荒废的学业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此她对我们每个学生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百倍的热忱。<br> 于老师酷爱钢琴演奏事业,她的演奏技术高超,我亲眼看见,无论多难的正谱伴奏她从来是一次性视奏完成。她性如烈火,热情泼辣,她说“我是属马的,人说属什么就像什么,因此我是个急性子”。她快人快语,恨铁不成钢,上课时有时会高声喊叫,有时又能被我们的拙劣表现急出眼泪。她对我们说:你们的条件、感觉都是好的,但就是学的太晚了。<br>在第一次给我上课时,听说我有些手风琴基础,便让我随意在钢琴上弹个音阶,我刚一升手,她就把我的手狠狠地向身体内侧扭了一下,厉声喝道:“把手正过来!”这一警示,可谓振聋发聩!从此我开始矫枉过正地纠正手歪的毛病,甚至在骑自行车握把时都要虎口朝里,对着身体的方向,有一次突然单手握把,差点儿摔倒酿成事故。<br> 于老师的钢琴情结<br> 于老师给我们上课的琴房在教学楼的最西面,窗外就是校园,没课的时候她就自己专注练琴,我经常在楼下窗外听她练琴的声音,练的曲目多数听不懂,我唯一能听懂的一首是李斯特的匈牙利第二狂想曲。她的教学用琴是一架黄颜色的钢琴,声音很好,什么品牌不记得了。老师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是清洁钢琴,用微湿的抹布把钢琴擦得一尘不染。我经常看到她手指尖上粘着橡皮膏,可见她练琴的刻苦,我们大约是受老师的影响吧,练琴也经常练到指甲缝渗血,也缠着橡皮膏继续练习。<br> 那时于老师的月工资应该是54元,她为了能有一台自己的钢琴,曾经节衣缩食从外地购得一台二手钢琴,据说她是向系里申请提前领取了一年的薪水才得以凑够琴款,在那段负债的日子里,听同学们说她甚至吃过学生食堂里的剩饭用以充饥,现在想起来好心酸啊。钢琴托运到太原火车站之后,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运回家中,情急之下和我们说了此事,当时有个省运输公司(位置在坞城路,离山大不远)的司机叫李才,是我的浑源老乡,平日里我们有些交往,我去找他求助,说明此事后,李才师傅很够意思,开上大货车就帮于老师把琴运回来了,老师为此喜出望外!我也很高兴能为老师做点事,也是唯一的一件事。<br> 上课记忆<br> 那是一个畸形的特殊的年代,包括大学的教育教学都不正常。我们学习钢琴但却规定原则上不要使用所谓“封资修”的教材,上钢琴课时,类似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都得老师私下悄悄布置(领导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所留的钢琴作业都是从老师那儿去抄谱子(没有现成的教材,我现在还保留着部分手抄的钢琴谱): 殷承宗改编的《秧歌舞》第一页 车尔尼299第15首第一页 于立老师针对我们学制短的特点,采取了因材施教,“在打好一定基础的前提下,适当拔程度”的教学模式。她的观点是:在校时我多教给你们一些较高程度的东西,日后你们可以把中间拉下的内容以自学的方式补起来,这样就能尽量提高学生在校时的学琴程度。所以我们在接受了短期的断奏入门教学之后,立刻就进入了较高程度的学习。我的第一首断奏乐曲是《东方红》,第一首车尔尼钢琴练习曲是849的第16首,紧接着便是299的第15首,然后是巴赫的二部创意曲第4首、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K283、中国乐曲《翻身的日子》、《秧歌舞》、钢琴协奏曲《黄河》的第一乐章等等。回顾那段钢琴学习的日子,有如醉如痴的感觉,练琴经常达到忘我的境界,有时练的困了,就趴在钢琴上迷糊一会儿,醒来接着练。除了独奏曲之外,系里还规定必须要弹一定数量的正谱声乐伴奏,有一次期末考试,我为金海同学(我系唯一的朝鲜人,男中音)弹了《我为祖国献石油》。1973年暑假来临时,我刚学完《黄河》的第一乐章,为了继续学习第二乐章,我暑假没有回家,选择了在学校留校练琴,在新学期开始时,我基本把第二乐章练出来了,向老师交了一份额外的作业。<br> 系里的有些老师对于老师的这种教学模式是颇有微词的,他们认为:学钢琴一定要打好基础,应该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像于老师这样“三级跳”的教学方式是不大科学的。这一观点也不无道理,但对于我们这些时间紧迫的成年学生来讲,却不是很实用,如果想在短期内取得显著的进步,我还是认同于老师的教学方式。那时候的教学进度全由任课老师把握,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只要你能跑得快,老师就会往前带”!现在想起来,我应该是她实施成年钢琴教学的一个较为成功的案例之一,毕竟毕业后我以音乐教师为主要职业,从事钢琴教学已经四十余年。于老师是我受益终身、永生难忘的良师益友,我现在也已经退休10多年了,其他的“本事”大多都用不上了,但教钢琴已成为了我终身的第二职业。<br> 我们那时上一节钢琴课一般要两个小时左右才下课,上课时老师检查的第一个作业几乎永远是音阶琶音,然后才检查其他内容。上课的过程是紧张、甚至是惴惴不安的,因为老师很严厉,说不定啥时候就会“雷霆大发”,有一次上课(应该是弹《翻身的日子》)我有一处老是弹不好,她气的眼泪都下来了,还用铅笔把我的谱子划了一个大口子,并大声喊道:“知道吗?什么是技巧? 技巧就是正确的动作!”<br> 他还给我们讲殷承宗的故事,说他比较喜欢的一项运动是举哑铃,举哑铃对增加弹钢琴的力度是大有帮助的,而且不伤手。她给我们留过的“大调正副和弦序进”的基本练习,至今让我觉得受益匪浅,我把它加以发展,用在了后来我编写的钢琴教程里。她还饶有兴致地向我们介绍印象派的音乐特点,说印象派能做到写什么像什么,当时我们也不大明白,后来听了圣桑、德彪西等人的作品,感到老师果然所言不虚。<br> 那时下课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静静的回顾这节课的全过程,回忆老师都说了什么,哪些地方被骂的最惨,开始补记课堂笔记,尤其是挨骂最狠的地方,想着如何改进才能过关。<br> 到大三的时候,因为我选修的是作曲,所以我的钢琴课就到此结束了。我因年轻不懂事,和于老师的联系也就很少了。<br>鼓励我上台演奏《黄河》<br> 在于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我在大二的春学期就弹了钢琴协奏曲《黄河》的第一乐章《黄河船夫曲》,经过老师的指导和刻苦练习,我终于把艰深的《黄河》第一乐章勉强弹下来了。我那时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练琴非常用功,大指、食指、小指甚至练到指甲开叉渗血,用橡皮膏裹上还要继续练习。转眼暑假到了,为了能继续练琴,1973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家,自己加练了《黄河》的第二乐章《黄河颂》,并基本完成。<br> 那时候学校要求我们不仅要学专业,还要走出校门去体验工农兵的生活,名曰“学工、学农、学军”。在校期间,1973年我们曾到汾阳县贾家庄学农一个多月(我还写过几首歌颂贾家庄农民的歌曲如《想起队长武天恩》等)。1974年夏天我们又到解放军驻大同的野战部队69军学习军事40多天。学军期间,在给部队的一场汇报演出的节目里安排了于立老师演奏的钢琴协奏曲《黄河》。据说部队首长看了节目单后问为什么不让工农兵学员弹《黄河》?这样更有政治意义嘛,并提出最好能让工农兵学员也来演奏《黄河》。这下我们领导有点抓瞎了,因为没有一个学生完整地学过《黄河》的四个乐章。后来不知是哪位老师提议是否可以考虑让几个弹过《黄河》的学生组合起来,共同完成演奏任务。后经挑选,我弹过第一、二乐章,73级的闫莉恩弹过第三乐章,姚恒璐(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今年4月去世)弹过第四乐章,这样我们三人就组合承担了演奏《黄河》的任务,记得演出前于老师亲自为我化了妆,并鼓励我不要紧张。部队派人帮我们从大同市文工团借来一架小三角钢琴(前些天听孔繁州老师说三角琴是专程从山大运过来的),我们就开始了紧张的排练。<br> 终于要演出了,报幕之后,我忐忑上台,眼瞅着张永声老师的指挥棒已开始舞动,乐队奏响了《黄河》第一乐章气势庞大的引子,舞台灯光把钢琴键盘照的雪亮,分外刺眼,更加剧了心情的紧张。引子结束,该我的独奏了,我把心一横,心里说没有退路了,拼吧!随着左手一个最低音八度(A)的强奏,接着便是一连串上下翻飞、汹涌澎湃的七和弦琶音,开局不错,没有出错,后来我以连续四个雄壮有力的船工号子的领奏与乐队进行对奏,思绪随着音乐而走,便逐渐忘记了害怕和紧张,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我如释重负地起立鞠躬,返回后台,受到老师的亲切赞许。哦,终于完成了这一艰巨的任务,能“心儿安一安,气儿喘一喘”了。<br> 接着,闫莉恩和姚恒璐先后上台,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第三、第四乐章的演奏,最后于立老师上台,把《黄河》的四个乐章又完整演奏了一遍。台下掌声热烈,演出获得了圆满成功。<br> 这次演出给我的启示是:天道酬勤,压力有时会让你超常发挥。<br> 最后的教诲<br> 从1972年4月15日入学到1975年8月25日毕业离校,我在山西大学艺术系学习了将近三年半的时间,我主修作曲、钢琴。<br> 我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毕业时没有向于老师道个别,留一张合影。于老师后来出国了,我也与她有30多年联系不上,大约是2015年,我得知她已定居美国,身体也不大好,后来听吕钟博说她回深圳看病,我得知她的电话号码后打电话与于老师联系过一次,她在电话里说得病后多亏吕钟博协助治疗,病情大有好转。再后来她回到美国,大约是2016年,我通过电子邮箱给她发去我写的回忆文章《我的大学生活二三事》,并表示了对她的思念和感激之情,一天,我突然接到她越洋打来的电话,信号不好,她说话的声音也已经非常虚弱,我很难听清楚她的每一句话,但我听得出她是在对我的一张弹钢琴的照片发表评论(照片见下),那是一张由王建平同学拍的我在山大教工俱乐部三角钢琴前的摆拍照片,照片中我的手腕抬起太高,是一个不规范的弹琴姿势。于老师反复和我说弹钢琴时手腕是不可以那么高的,那样容易引起手臂的紧张等等,可惜信号确实是太差了,我使劲竖起耳朵,还是不能十分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但她讲的这些道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是老师生前对我最后的教诲。后来我听说第二年(2017年)敬爱的于立老师已经因病医治无效在美国去世,享年75岁。远隔重洋,老师永远地去了……<br> 老师去世的三年之后,2020年我出版了第一部钢琴教程《中老年钢琴速成上下册》,2021年出版了《成人简谱钢琴教程1、2册》,2022年6月,我受山西力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委托,承担编写完成了《中职钢琴教程上下册》。2012年,我担任山西省钢琴学会副会长,2020年担任大同市钢琴学会名誉会长。我在钢琴普及教学、基础教学能做出一点成绩,离不开母校山西大学的培养和于立老师的精心教诲。<br> 衷心怀念恩师于立老师!学生虽然水平有限,但一直在努力完成着您未竟的事业!<br> 2022.7.6于山西大同<br>附:几张照片 于立老师 李恒林 1974年于山西大学教工俱乐部 李恒林1975年8月的毕业照 72级作曲专业师生合影(1975年8月)前排左起:王迺立、张怀绵、袁丽蓉、韩援 中排左起:李广录、魏国英、姚德利<br>后排左起:李恒林、张明 同班同学校园留影<br> 左起:李金海、吕国荣、李恒林、张耀和 我编著的《中老年钢琴速成》(西南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我编著的《成人简谱钢琴教程1、2》(西南大学出版社2021) 成人钢琴培训第一课(2021.10.15) 2019继续教育结业证书 2020. 9.17 珠江中老年钢琴比赛赛后点评 2019年钢琴比赛证书 2019年6月钢琴比赛证书 2015年钢琴比赛证书 2000年暑期钢琴大师班结业 周广仁先生颁发证书 2018.5.28山西省钢琴学会成立合影 <p class="ql-block"> 2019年元旦在市图书馆演奏我改编的《红旗随想》</p> 2018年8月26日在云冈钢琴独奏 2022年7月11日在珠江钢琴专卖店试奏《少女的祈祷》 2020年7月24日《中老年钢琴速成》新书发布会 柴京云主席参加《中老年钢琴速成》新书发布会 新书介绍 学习演奏《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2022年8月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