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浦阳江

梅芷

浦阳江，多少年来，滋润两岸的生灵，也给了诸暨人特有的荣耀。因了西施，因了西施曾在这里浣洗过美丽的轻纱，便又有了世间无双的美名——浣纱溪，浣纱江，浣江。

上小学时，老师几乎每年都会要求我们写浦阳江。说实话，对小小的我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折磨。

实在难怪我啊，除了鱼虾螺蚬这些小玩意儿和一目了然毫无情趣的江水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写可记的。

曾经，为了找素材找感觉，跟几个与我同样无奈的同学一起在江边煞有介事地“体验生活”，结果，却是无一例外地让岸边的小鱼小虾小螃蟹之类转移了目标。

回想起来，关于浦阳江的事儿其实还是很不少的。

就说12岁那年夏天吧。

城北小学初小毕业，即将升入城关镇中心小学前夕，出于一种非常崇高非常神往的情绪支配，那天下午，路远迢迢地跑到南门外到镇小门口张望。

如今的学校都有传达室有围墙，那时候却不，连个校门都没有。暑假了，校园静悄悄，似乎没个人影，原本想好到处看看的我，忽而没了胆量走进校园去，踌躇再三，欲原路返回，又不甚甘心，悻悻然走到学校东侧的堤埂边缘，那里有几块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大石块，旁边散落着几簇野草。我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块刚坐下，立马弹跳起来，太烫了！大太阳之下，哪有不烫之理？

拍拍屁股，自己对自己说，回去，不好玩。

如今的江畔（图片来自网络）

这时，有三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从我身边欢快地跑过，有一位光着上身的，肩膀上还斜扛着一只黑色的救生圈，估计是什么轮胎。我回过头去，看着他们朝前走了有几丈路，又沿着一道斜坡奔向江滩。我的双腿连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们牵引着，最后也站在了江水边沿，傻乎乎地看他们脱光衣裤下到水中。

羡慕极了，忍不住伸出一只脚浸往水里，晃了晃——那时夏天，男孩子白天一般都不穿鞋——凉凉的，真舒服！

突然想到了北湖，一向被当作夏日精神家园的北湖，心里禁不住一动，要是每天在这里玩水多好？

水里的小草正微微抖动（图片来自网络）

我索性把两只脚全下到了水里，那种感觉不可以说前所未有，但绝对称得上清凉。有些奇怪，同样是水，同样是夏天，为什么北湖的水是热的，哦，准确地说，暖暖的部分只在离水面尺把光景的一截。无意间，见有几株浸在水里的小草正微微抖动，它们的身子全稍稍地朝北偏着，是水在流，说不定这水正从上游哪个山上下来的，怪不得如此沁人心脾。

水里那几个孩子，玩得那么欢快，尤其是腋下套着冒牌救生圈的，居然还笑着朝我招招手。我看看自己身上，一条旧短裤一件破有两个小洞的汗背心，要不是没好意思脱光了，险险乎真受不了诱惑。我无声地哼了一下，转身拔腿就跑。

这一天，下北湖游泳全然没了往日的兴致。

晚上在道地上乘凉时，我跟小伙伴们说到了浦阳江，说到了江水的清澈清凉，大家全像闻所未闻似的兴致盎然，最后一致决定，就明天，明天下午去浦阳江淴浴游泳！

这天晚上散得特别迟，躺在床上又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盼着天啊快点亮，哈，第二天却失晓了，幸亏是暑假，否则肯定迟到不可。

好不容易捱到午后，四出招呼小伙伴，结果，由于家长干预，除了弟弟和我，只约到了阿寅、明明两人。

一阵急行军，很快到达江边。我对城关镇小已没了兴趣，也就是说，再没必要远出南门，直接经下水门冲下江滩，一个个剥掉汗衫就跳进水里。我装出一股慢条斯理的样子，岸沿水浅，走出几步，没到小腿肚时，弯腰伸手掌舀一捧水，煞有介事地拍拍胸口，这是当年王昌老师教我们的，在北湖时似乎从来不曾实践过。

“味道啊！”（图片来自网络

正想把前一天没有机会呼出来的感叹及时展示一下，没想到让阿寅超前了，只听他舒气般地说了两个字：“味道啊！”哦，应该是三个字，无非是重点在前两字，“啊”可以忽略不计。

我连忙抛开做各种原来设计好了的准备动作，一扭身扑向江中。

我知道弟弟有点胆小，候在近水处不敢轻举妄动，也便不多关照他什么，顾自己向北游去。陆老师跟我们讲过，人生处世应该顺势而动，但有时候却也得逆流而行。江水自南向北，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一种挑战意味？

从那一刻起，在我眼里一向无法替代的北湖黯然失色。

北湖无疑是暨阳城内最“庞大”的“湖泊”，起码在我们这起小不点看来，可与浦阳江比起来，我简直有点替它害羞。北湖的水，与火神庙湖、琵琶湖之类相比，貌似不那么浑浊，然而，在北湖潜水，头没在水中，睁开眼睛看自己的手，那真叫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浦阳江水就不同了，水下看指，小意思，站在岸边，随便什么时候（洪水滔滔时除外）都可观赏到鱼翔浅底，偶尔还能见到飘动的水草间舒展弹动身躯的小虾公。只可惜，江中鱼虾仿佛也不像北湖里的那么笨拙，想要捉住它们决非易事，可以让我们手到擒来的只有螺蛳黄蚬，间或的还有小沙蟹。

水好清呀（图片来自网络

有一回心血来潮，逆着水流起码游了有三四里路，估计是到了如今的浣纱大桥西岸附近。那个时候，我对西施还没有什么太深印象，所以也不记得是否见到过王羲之的“浣纱”手迹，倒是那石岸叫我联想到了大海里的礁石（其实我哪见过大海礁石，全是电影误导）。我理所当然地一下子被“礁石”吸引住了，迅速游到旁边。心里有些奇怪，别处岸边一般都浅，从江沿朝江心方向渐次加深，可“礁石”那边却不是这样，游到近处，居然仍然踩不到江底，用诸暨话说，就是“笔陡到底”。我更好奇了，摩挲着似乎长有“青粘浮苔”的石壁，心里就想，这石塌爿（诸暨话，岩石）上会不会有洞，会不会像北湖湖心岛那样有鲫鱼在洞里乘凉睡觉？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却意外发现与水面边缘的石头上下附有一层深灰色的东西，细细察看，相貌有点像尖头蚬。问题是这些才1厘米左右长的蚬状物不像别的蚬一样可以张着蚬壳缓缓游走，它们就那样聚集成片，生了根似的固植着。我努力使劲挖抠，手指甲都痛了，硬是“岿然不动”。我很无奈，心里嘀咕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后只得转身过去，再次仰卧水上，顺流北飘。

江水缓缓，睁眼望去，天青云白，惬意极了。

水中鱼儿游（图片来自网络

没过多久，不耐烦了，这样漂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原点？翻转身子，不紧不慢地划拉，狗扒式的那种，终于，又与阿寅他们会合。

我说起了见到过的那个物事，阿寅不屑地哼了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江边到处都是，说着，他指指不远处，那里有几块石头，一半浸泡在水中，过去一看，可不，真的也是，一层一层的，密密匝匝。“它叫什么？”回头问阿寅，可他摇摇头。

一直到7年后，浦阳江大旱见底，再次见着这玩意儿时，我让弟弟用刀子挖下一些带回家，问爸爸，他说：“应该是淡菜吧，是海洋中的一种贝类。”我奇怪死了，淡菜，以前也听说过，一向以为淡菜跟青菜菠菜大白菜之类差不多，这种长得像黄蚬的怎么可以叫淡菜？况且，既然是海洋生物，怎么就出现在浦阳江，难道它们是集体移民？想不通啊想不通！

淡菜不止海里有（图片来自网络）

那些天，我们几个天天往浦阳江里跳，号称游泳，实际上是杂乱无章的玩水。一时间，把曾经的水上乐园北湖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孩子没有不新买马桶三日香的，慢慢的，觉得上浦阳江淴浴的味道也不过尔尔。况且，下水门江埠头，总有人汰洗衣服，大多是年轻女子，此处淴浴不太雅观，所以，除了头一回外，后来我们都跑到南门外镇小旁边下水。这个地方离家到底太远，一个来回，算起来得走上七八十来里路，实在不合算。就这样，新鲜劲一过，我们又泡回到了北湖里，乐此不疲。

告别北湖是突如其来的。

暨阳路、大桥路、人民路与北庄路围起的就是北湖的老地盘

15岁，我病了。医生说，病因很大一部分就在于玩水太过。北湖不可下，浦阳江自然更得远离，每回路过江畔，心下涩涩的。

17岁那年仲秋，我家搬至上江东小街新风里，那地方就在如今的西施桥东头，建设大厦附近的位置。

每天清晨，头一桩事就是沿江蹒跚行走，美其名曰锻炼。有时会去沙滩爿，反正总是脱不开浦阳江畔。

每天清晨，都得在那里停下脚步望水流作些怀想，怀想屈指可数的那几回扑腾游弋，怀想尚未来得及远去的孩提时代……

北庄路西头原先是青龙埂（图片来自网络）

有一件事，至今还在后悔。

自信横渡浦阳江绰绰有余，却始终不曾从江西游到江东。常常打定主意准备游向彼岸了，有时甚至已近江心，无一例外又中途折返。

原因，说出来荒唐之极却又令人难以置信：

万一游了一半或一大半不想游了怎么办？或许性命交关的事，我会坚持到底，可到了对岸，万一不愿再游了又怎么办？难道路远迢迢地跑到大桥步行回来？

就因为这个后悔，我的心里存了一个大大的遗憾，以至于在随后的岁月里，浦阳江无数次地入梦……

梦中，我毫无残缺——横渡浦阳江，不在话下！

浣纱江畔浣纱亭（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