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和文字间游走的情感

布衣天工

<p class="ql-block">  人类浪漫而富有诗意的情感,像滔滔不绝的江河奔腾不息,像满天闪耀的日月星辰痴痴旋转,伴随着人类走过无数黑暗或温馨的日子。人们情不自禁的真情袒露,吟咏高歌,使无数情绪凝结为诗句,这些诗句,宛如踌躇满怀的少年,昂然游走在历史与文字之间,留下了一长串蜿蜒的足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们从文字的缝隙中,去窥察华夏民族远古的诗意生活,首先就会看到《诗经》和《楚辞》。如果还要越过《诗经》和《楚辞》再往前去探究,我们的视线,便陷入了一片迷茫。</p><p class="ql-block"> 从司马迁以前的编年体史书,从司马迁开创的纪传体断代史,我们溯流而上。我们的目光,看到了十五国风在旷野飞扬,看到了春秋战国的烽烟和百家争鸣的热烈,看到了孔子在将《诗经》中的风雅颂加以编定和删述。看到了屈原在高咏《离骚》和《天问》,看到了宋玉在写《登徒子好色赋》。</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苍茫无边的时空,那是一段纯真与烂漫共舞的岁月。可是,透过苍茫,越过《诗经》的“关关雎鸠”和“坎坎伐檀”声,却无法看得更遥远。在那更远古的洪荒,那人神共舞的年代遥不可及,同时也静寂无声。</p><p class="ql-block"> 真是不可思议,在充满神话的年代里,却没有留下诗歌。无数的传说,没有凝结成历史的咏叹,留下的只是众多零散的无声故事。</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的确是一个冷酷而又必须面对的事实。</p><p class="ql-block"> 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央集权制国家。还没有来得及将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史资料,加以统一收集和整理归类,便来了一个“焚书坑儒”。这种苍茫初开之后的政治风云激荡,使华夏民族先祖的许多豪迈、浪漫的足迹被湮没。</p><p class="ql-block"> 人类的历史可以被淡忘,可以被曲解,但曾经激荡过的年月不会成为空白,那是实实在在的经历,不论有没有记载下来,那都是曾经流过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山海经》,始见于《史记。大宛传》,后见于《汉书。艺文志》,作者不详。应该说,这是一本出自楚人之手,从战国至汉代不断续写的远古神话传说。透过这本书的文字缝隙,我们看到了那遥远时代无数的神话和故事。这就是说,那些历史虽然模糊,却并不是空白。可是,那种鲲鹏展翅九万里的苍浑时空里,居然就仅仅残留下一本薄薄的十八篇《山海经》,难以置信。</p><p class="ql-block"> 所以,只能这么理解,“焚书坑儒”就是一把刀,将远古记载的无数往事像大树一样砍倒,最终,那茂密森林被砍伐得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棵独木,在历史的迷雾中隐约闪烁着单薄的身姿。</p><p class="ql-block"> 值得庆幸的是,度过劫难的还有《诗经》与《楚辞》。为华夏民族的诗意生活留下了再次繁荣的根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汉高祖刘邦一曲“大风起兮云飞扬”,拉开了汉家盛世的序幕。浪漫的日子又重新开始绵延。</p><p class="ql-block">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诗经》的天真烂漫与《楚辞》的雄奇瑰伟交织在了一起,《诗经》中三言、四言诗句的淳朴咏唱,和《楚辞》中放纵长啸的抑扬豪迈,又重新为华夏诗歌文化孕育了一个深邃苍浑的大林莽。这个既可藏龙卧虎,又可百鸟欢腾的大林莽,就是乐府诗和赋。这座大林莽,从两汉开始,到魏晋南北朝,气息绵延不绝,一直浸染到唐宋以后。</p><p class="ql-block"> 乐府诗一改《诗经》淳朴的三言、四言形式,糅杂了楚辞在形式上的放纵,使三言、四言、五言、七言、杂言交融并茂。既有刚健质朴,也有温婉绮丽。在语言运用和风格思潮上,从俊逸飘然的魏晋风骨,到初唐的边塞诗,到李白、杜甫,到新乐府运动的元稹、白居易,到五代的花间派,晚唐李商隐的西昆派,各家各派无不受其影响。</p><p class="ql-block"> 从《楚辞》中衍化的赋,到汉代达到鼎盛,曾出现“洛阳纸贵”的盛况。其工致对仗的文风,流传千载,像大江大河一路奔流,浸润出无数灵性的绿洲,滋养出从魏晋南北朝的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贤,至唐宋八大家的众多诗词散文妙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由《诗经》和《楚辞》两股激流交融的诗歌浪潮,一路浩荡,朝着大唐盛世奔来。</p><p class="ql-block"> 可是,从《诗经》、《楚辞》的先天来看,虽然来自民间宏阔的生活空间,但是,在汉魏六朝期间,刚刚走完从淳朴拘谨向放纵逍遥的一段日子后,很快,又被文人墨客妆点打扮,一步步走进了格律的樊篱。</p><p class="ql-block"> 文人墨客们,一边被儒道互补的思想充斥的大脑,一边用这种头脑驾驭技巧去玩弄诗歌。</p><p class="ql-block"> 在春风得意之时,便踌躇满志遵循儒家思想去建功立业,借诗歌咏颂唱和,将诗句穷极雕饰,以显技巧和才华的超群。于是,从格律、对仗成为束缚情绪的那一刻起,诗歌就开始堕入文人们玩弄技巧的股掌之中。当文人墨客们一旦落魄失意,便开始追寻老庄的道家思想纵情山水,那时,吟咏啸傲不再是注重技巧,而是让情感去驾驭技巧,此时的诗歌稍微得到一丝喘息,回归到内心纯真浪漫的倾诉。于是有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了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有了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文人墨客被历史和命运牵着,诗歌被文人墨客牵着,苦苦徘徊在技巧与情感的迷宫。</p><p class="ql-block"> 来到大唐盛世,古典诗歌就这样以徘徊的脚步,迈入盛唐的雅韵殿堂,就这样挣扎着走向鼎盛,就这样与众多异域音乐、歌词交流融合。</p><p class="ql-block"> 文人墨客们在现实与浪漫之间感受抑郁和超脱,而诗歌,却常常在不知不觉间,将抑郁的心音化为了千古的绝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盛唐的大时代带来了民族文化的大融合,在大融合的同时,也是对众多本土文化的大考验。华夏的古典诗歌,在大时代攀上巅峰,也正是在巅峰时刻遭遇了大融合的考验。这种大考验逼着格律诗歌走出象牙塔,来到更为开阔的交流空间。</p><p class="ql-block"> 对技巧玩弄的后果,就是面对交流融合的焦灼。对格律的过于沉迷,导致语言和情绪的疲惫,文字开始变得不听话了。相反,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异域风采和少数民族的民歌曲词,却让诗歌语言显得轻松而富有活力。</p><p class="ql-block"> 于是,众多的词曲、词牌吸引了文人墨客们的注意。</p><p class="ql-block"> 千百年来,无数的诗情画意都是在忙乱寻觅中获得,无数的情绪舒畅都是在竭力挣扎中营造。</p><p class="ql-block"> 宋词的咏叹,就是这样将文人墨客的情绪诱入词牌的迷宫。</p><p class="ql-block"> 异域的风情就是了得,那词牌纷繁,缠绵与豪放的情绪都可以使文字找到支撑点。既可以“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也可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其实,这些还是《诗经》和《楚辞》最初的神髓,只是人们离家太久,只将他乡作故乡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文人墨客们在缠绵与豪放之时,却摆脱不了一种情愫,那就是历史岁月的煎熬与文字技巧的缠扰。</p><p class="ql-block"> 世态的炎凉沁人心脾,可文字的木然却让内心的郁闷无法排泄。</p><p class="ql-block"> 无边世俗琐碎的岁月,有时沉闷得让人无话可说。</p><p class="ql-block"> 也罢!倒不如,手持牙板说两句俗话,一语道破那万般机缘,从此便全无牵挂。任人说俺张狂,休管他什么格律,也随他全无对仗,人生不就是做戏吗?来来来,且听我来两句轻唱。</p><p class="ql-block"> 走过了两千年,华夏诗歌语言开始将激情内敛,面对炎凉的世道,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调,随意轻唱着别样的愁绪。</p><p class="ql-block"> 古典诗歌走到元曲这一步,我不知道要为之悲伤,还是为之叹息。技巧与思想同时在饱受煎熬。</p><p class="ql-block">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声,钻入安乐窝,闲快活。”这是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吗?不是,这是对建功立业的追求失落以后,走向了自甘堕入世俗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再看“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这是一种坦然或潇洒吗?不是! 这是一种愤怒的逍遥和冷漠的自闭。</p><p class="ql-block"> 从文字气势的角度,再也没有,屈原的执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再也没有,李白奕奕神采的豪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再也没有辛弃疾的狂放不羁“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p><p class="ql-block"> 从情绪的流露来说,此时的诗情,是在压抑中的宣泄,是在沉沦中呻吟。</p><p class="ql-block"> 无法超脱,无法逍遥,所以技巧与思想也只有呻吟。</p><p class="ql-block">  可是脚下的路依然在向前蜿蜒。</p><p class="ql-block">  于是,这种呻吟惋叹与浅唱,最终步入了昆曲、评弹等戏剧说唱的舞台,融入了戏剧人生的幕后。</p><p class="ql-block"> 回眸三千年,古人去不留。就这样,华夏民族从远古的洪荒走来,三千年一路吟唱,抛洒多少激情和忧伤。就这样,情感在历史和文字之间孤独地游走着。面对社会历史的沧桑和文字语言的演变,纵然今是昨非,纵然世态纷繁,纵然思想和技巧无时不在折磨着心智,可情感的涌动却让人无法闭上宣泄的歌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