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幸运（长篇散文体小说）第二十章

海叔

第二十章 同学聚会后又一个新年的腊月，老伴和儿子他们一家都回来了，这已经是他们到加拿大去的第八个年头了，老伴也去了四年了。 儿子背后告诉我说，他们这次提前回来是老伴一再要求的，她说家里的年货还没有准备，卫生也没有打扫。我真的大吃一惊！这老太婆是怎么啦？她忘了，自从儿子去了加拿大，咱们家才过了几个春节啊？都是我一个人在鹭岛，都是亲朋好友轮流叫我去他们家过这个中国人最长假期最重要的节日，不想去朋友家了，我就找个酒店从年三十开始入住到初四才回家或者一直呆到假期结束上班为止。 为此我常常舍不得离开上班的地方，就是退休了也离不开那返聘的公司，除非老伴她们回来过春节。 他们叫我去加拿大，我不知咋的，我总是提不起对异国他乡的兴致。 老伴这次回来显得很高兴，看到我已经叫物业家政把家里的卫生都做清楚了，她还感到有点遗憾，她里里外外又是用手摸，又是用抹布擦，实在挑不出毛病后才罢休。 接着她叫我找出那个快十年没有使用过的竹蒸笼，说今年要蒸一笼红糖年糕，并且问我，那个小石磨在那？我说算了，年纪这么大了，到超市买它几斤糯米粉就行了，可她说，那粉没有自己磨的好，我不说话了，只好到了储藏间把那个沾满灰尘的石磨给翻了出来。 那一年，儿子刚结婚，我们一家到崇武海边度假，那古炮台城内的小街上走动着好多的惠安女，惠安女特别的衣着打扮是我们福建海边的一道风景，展示了我们闽南海边的一种风情和文化。但是惠安除了有惠安女，惠安的石匠才是闽南最有代表性的，走在中国好多的名山大寺，遗留的皇宫书院，到处都有惠安石匠的杰作。 崇武从海边到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各种石材的工厂，这条产业群一直延伸到南安的水头，水头是中国最重要的石材加工和生产基地之一，我们鹭岛每年就有一届国际石材展。 崇武的沿街靠近公路的两旁摆着各种石材雕凿的从房梁、佛像、山门牌坊、牌匾、墓碑等等数都数不过来，老伴被那些大小不一不同材质凿工精细的石磨爱不释手，非要买一个回去，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红糖年糕就是用这台石磨做出来的。 又是泡米，又是磨浆、又要到鹭岛乡下去向农家要荷叶，整整忙了三天，近十年没见过年糕出笼了。 老伴戴上眼镜，就像看一座雕塑一样看着自己做的年糕，还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照，我站在旁边看着她，她的脸上绽开着笑容，她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现在谁会用手工去推磨呢？一个料理机就比那石磨快多了，超市里的糯米粉随手可得，可是她似乎要把忘掉的重新捡回来一样，兴致高得很。 年糕还是那种老样子，一指左右的厚度，边沿可以看到衬底的荷叶，红糖色的面上泛着浅浅的油亮，中间是一颗好大粒的红枣，旁边均匀地嵌着花生和小粒的红枣。 听到姐姐的欢叫声，趴在玩具堆里摆弄玩具的孙儿，他也爬了起来，走到奶奶身边，他抱着奶奶的大腿，嘴里喊着要吃要吃的，老伴掰下一小块年糕塞进他的嘴里，小孙儿屁颠屁颠满意地又钻到自己的玩具堆去了。 孙女像看一个奇迹一样，惊叹奶奶的杰作，她又是英语又是汉语地不停地夸着奶奶，还不停地拍照，同时用手机和加拿大的同学马上开始了现场直播，年糕从竹笼里脱出后摆在桌上，那一块红绸布依然还是那么的鲜红，老伴的脸上泛起了很少见到的粉红...... 年三十的年夜饭后，老伴抱着孙儿，和儿子、媳妇、孙女他们，坐在那张宽大的茶几边的沙发上看春节晚会，茶几上摆满了各种的年糖年饼、水果坚果，年糖年饼中少不了我们闽南的白水贡糖，我为她们泡上一壶上好的冻顶乌龙后开始了我的迎岁饺子的制作。 他们在看春晚，他们在开心地笑着，我在餐桌边开始和面，调馅料，然后开始包饺子，这三十晚上的迎岁饺子，多年来基本上都是由我一个人来完成，我不用他们帮忙。 自打临近退休前的那些年开始，我不知咋的，年三十年夜饭后的迎接农历新年迎岁饺子，成了一种心灵上的受用，这不一定是只有中国人才有的感觉吧？不，西方人的圣诞节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只要他是爱这个家的，爱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岁数越大，一种原生家庭的刻在大家心里的一种印记就会存在，并且会延续下去。 我在旁边的餐桌上包着饺子，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的心里总是乐滋滋的，我会想到大学二年级那年回到矿山过春节的往事，娘在包饺子，爹在小石臼捣蒜的情景又会显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我和爹娘一家三口最后一次的年夜，已经失去多年的记忆又回来了。 这已经是我们家几十年的习惯了，这是我娘教给我的。 我和老伴会在农历新年钟声倒计时开始时为孩子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大白菜肉馅饺子，相互祝福，相互说着吉利的话。 这时老伴会给孙女、孙儿每人包上一个红包，儿子和媳妇也会给我们一人一个的贺岁红包，电视屏幕里的新年钟声和一道道的烟火将夜空画成五彩缤纷，只是缺了过去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因为鹭岛禁止燃放烟花和爆竹好多年了。 好多老人都说，这个燃放烟花爆竹的习俗最好要恢复，我们喜欢真正传统的中国年，鹭岛年味不足就是少了烟花爆竹，过去我们常常回到闽中老家去过春节，那儿不禁鞭。真的，我们好久好久没有在鹭岛闻到那飘来的硝香了。 孙女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再也不是当年离开鹭岛时那个哭的死去活来的小丫头，再也不会喊着：“我不去加拿大，我不去加拿大。” 还不到正月初十，她就开始催着儿子媳妇他们快点回去加拿大，她每天不是晚上就是清晨，总是会和加拿大的同学叽里呱啦的用英语交谈，她和我讲普通话时，常常夹带着英语，我真的很不习惯，总感到是外国人到我们家来过年了。 到了他们该启程回加拿大的时间了，当孙女得知老伴不回去加拿大并且把机票都作废后大哭起来，孙儿看到姐姐在哭也撤进了哭声里，一时间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孙儿们要奶奶和他们一块回加拿大，可老伴很坚决，她流着擦不完的眼泪一直劝着孙儿们，我很惊奇，她一辈子在下一代面前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 孙女又过来抱着我劝我和奶奶一起去加拿大，我只能是好好劝她。 我没想到的是，老伴最宝贝的孙儿们的眼泪竟然不能动摇她一丝一毫的决心，看着老伴那含着满满泪水的眼眶我知道，她想要多陪着我，因为我们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的心一阵阵地酸楚…… 在孙儿们的哭声中，儿子他们回加拿大去了，老伴留下了。 老伴不知咋的，这次的回来，对我开始变的更关心了，她像当年我们刚结婚时，时刻都在关心着我。我虽然退休了，可还是有一些公司常常来电话咨询我，有时还要请我去外地，为他们做经营对策和投资分析，我又不太方便带上她。 外出的这些天，一到晚上，她就会电话过来，要我洗澡不要用太热的水，香烟不要一支接一支抽，不要喝酒，要学会端着杯子做做意思，不要太劳累，不要自己长久伏在电脑上，最好是口授，让那些年轻人去操作电脑等等。 我有时还真的挺烦的，几十年了在电脑前才会有的感觉咋能说改就改呢？ 那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看着我时更多的是一种歉意的笑容，这个歉意其实是说这些年顾了孩子陪我少了，其实她还是不懂，她舍去了她在事业上的追求，她的事业平平淡淡，还提前退了休，她把孩子们帮衬好了，她将一门心思放在这个家里，不就是为了能让我更安心工作吗？让孩子们有一个温馨的衣食无忧的家庭温暖吗？ 做母亲的那个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现在孩子们已经可以自立了，她的使命似乎可以结束了，她累了，她需要回到她的码头，我说过我是码头，我们可以上岸休息了…… 儿子走前偷偷告诉我，老伴现在常患头痛，有时痛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可是在回来的这些日子，她的头痛似乎好了，也没见她说起。 我们买了一对小靠背椅放在我们小车的后备箱，我掐算着潮起潮落的日子，于是黄厝海边的沙滩上，经常看到我和她的身影，我们坐在那棵大榕树下静静地等着朝霞的升起，有时又默默地望着晚霞的西沉...... 我会掐好时间，总是赶到朝霞升起前的时刻来到那棵榕树下，海水在我们的眼前由墨蓝向那渐渐泛黄的天际延申而去，海天交汇的天际慢慢露出了一个金色的圆顶，随着金顶越来越大，海水变得金黄，天空的朝霞发出灿烂的辉光，终于太阳跳出了海面，霞光映在那阔寮的万顷波涛里，一股朝气也随之升腾了起来，似乎美好的一天又降临在我们的身上…… 我也会掐好时间在临近傍晚，在那棵榕树下静等着夕阳的西下，天边的余晖将海水染成了金色的波光，太阳像一个火红的圆球渐渐地落在水里，金顶越来越小，余晖越来越暗，最后的波光里穿行着一片片的小帆，那是帆板俱乐部的学员在训练，远处靠着小金门的方向可以看到货轮在航行，金顶沉没了，墨蓝又开始罩在海面上…… 朝霞真的会给人希望，而晚霞似乎给人以念想，我想什么你想什么呢？真的是晚霞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看晚霞时她更多的是默默无声，有时会倚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睡梦里也许她又在加拿大，也许还在那个花园里和那两个可爱的孙儿嬉戏…… 天变得灰暗，我摇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