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 失 了 的 柴 垛

福全

本文转自：学习时报

我出生在冀中平原一个小村，并在那里度过了18个春秋。记忆中的村庄，生产队的大场上，村子里的空场处，老百姓的房前屋后及院墙边，一年四季都能见到大大小小的柴垛。

　　柴垛的构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干草和树叶，一种是农作物的秸秆，前者通常作为牲口、家畜的饲料，后者则多用来烧火做饭。别小看这些柴垛，在过去贫穷的年代，它反映出主人家的勤劳程度，也关系着每一个农村家庭的日常生活。

　　记忆中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地里粮食的产量，基本和干秸秆的分量相当。这话不知靠多大的谱，但确实在当时老百姓眼中，柴垛的多少和大小，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村庄的实力和某个农家的富裕程度。因此，庄稼人无不把柴火当宝贝一样看待。

　　大集体的年代，庄稼人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家家户户都会喂养一些牲畜，特别是食草类动物，这样既不消耗粮食，又能增加家庭收入。夏天水肥草美的时候，到田间割草就成了每个农家都忙活的事情。割回来的草，趁晴好天气晒干，一点点积攒到一块，就成了干草垛。过了秋天，到树叶飘零的季节，大人小孩都会在黎明早起去搂树叶、拾柴火，找块空地堆成垛，既能当柴烧，又可以喂羊养兔，还可以填猪圈沤肥。由于人人动手拾柴火，以至于到了深冬季节，整个田地里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光秃秃几乎见不到一丝柴火渣。

　　那时候，农村做饭都是铁锅土灶，一顿也离不开柴火。但凡善过日子的人家，平时舍不得烧垛上的柴火，蒸馍用长的、熬粥拣短的、拉风箱烧碎的，生怕有一点浪费，把老百姓勤劳俭朴的生活习惯和智慧，充分体现在生活的细微中。秋收之后，生产队会把农作物秸秆分给每家每户。玉米秸、高粱秆、棉花柴、芝麻棵……顺着墙头一堆一码，形成一个又一个“垛”。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柴垛，如一幅时代久远的油画，组成一道独特的乡村景致，孕育、延续着古朴淳厚的民风民情。

　　冬季，是柴垛最丰腴的时候，也是庄稼人最休闲的时光。天刚微微发亮，大公鸡就从鸡窝里溜达出来，扇动翅膀跳上柴草垛，扯开喉咙一声高歌，顿时唤醒沉睡的村庄。听到雄鸡的呼唤，一群群麻雀从高粱秆、玉米秸中扑棱棱飞出来，从这个柴垛飞到那个柴垛，一会儿踩着电线丝，一会儿飞到树杈上，一会儿又落到地面，频频点头觅食。柴垛旁卧着的大黄狗，睁开惺忪的睡眼悠然起身，两条前腿向前与地面形成45度角，很是惬意地伸个懒腰，到处“巡逻”去了。主妇们在吱扭声中拉开屋门，收一簸箕树叶当引火，再从垛上抻一抱柴火，烧锅做饭。男主人默不作声地给圈养的牛羊添些草料，接着打扫庭院，把柴垛周边的细碎柴草归置在一起，连同浮土倒进猪圈……

　　柴垛是看家狗避风御寒的安乐窝，是小雀儿们安营扎寨的“根据地”，是土鸡刨食闲卧的休养园，是老头老太晒阳怡养的软靠垫，更是农家孩子的欢乐场。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村里村外的柴垛，便成了孩子们“藏迷猴儿”（捉迷藏）的最佳场所。柴垛散发出的禾香，氤氲着静谧的村庄……

　　几十年过去，如今，随着全面进入小康社会，我的家乡和我所到过的其他地区广大农村一样，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老家的人们不再自家圈养家畜，做饭用上了清洁、方便的天然气，柴草失去了用场，那些点缀在村庄角角落落的柴垛，地头河边拾柴火的身影，逐渐成为过往的云烟，悄然消失于人们的视线里，成为记忆深处的影子。可作为曾从那个岁月走过的孩子，柴垛给予我生命的滋养，以及那些远去的村庄物象，却如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时常在我梦里回萦，成为记忆里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