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重拾

凯征

　　近日，在京工作的一位老同学发在西瓦青年点微信群里的回忆当年知青生活的文章《复州河畔》，引发了大家对那段岁月的怀想和感慨。同样，也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四十年前的那段时光。

　　

四十年的岁月悠悠。有些事情依稀淡去，有些事情仍记忆犹新。

那一年夏末，我们二十几个同学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中，在人群涌动锣鼓喧天的欢送声中，披红戴花，插队到复州河畔的西瓦大队。这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玉米绿两岸。四个小队沿大河北岸大致成四个自然屯坐落在山坡下。山坡上有苹果园，山顶上有桃树园，一条乡道将东西四个小队相连。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青年点建在二队和三队之间的一处小山坡上，前后两栋新瓦房。听学长说，这是新建不久的大队点，比他们刚来时的条件好多了。

初从小城来到农村，一切都很新鲜。新鲜的天地，新鲜的山水，新鲜的空气，新鲜的生活。但很快，大家的新鲜感就被各种新鲜的农活所冲淡。同学们大都分派到四个生产小队和社员们一同劳动。劳动了一天，傍晚从各个生产小队回到青年点，大都累得身子像散了架。我也更是如此。夜晚，抚摸着肿胀的胳膊和磨脱了皮的肩膀，想起了古人所说的话: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说: 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要劳其筋骨的啊！

　　

白天下到各个生产小队参加生产劳动，向贫下中农学习，接受劳动锻炼。晚上点委会经常组织大家学习时事政治，提高思想觉悟。这样的日子大约过去了两个多月。一日，负责点里工作的大队领导在组织我们学习了知青典型柴春泽的事迹后，要求每人写一份决心书，表明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奋斗六十年的态度。还记得，大家写好后，都贴在餐厅的北墙上。青年点五六十人，齐整整贴了半面墙。那次，我写的决心书题目是《心声》。那时候，出来一个典型就学一阵子。所以，这样的情形也并不特别。特别的是，这次大队领导班子的成员都来青年点一份份认真观看。又一日，大队书记找到我，郑重地对我说: 经大队领导班子研究，决定让你当大队的通讯报道员，负责大队的宣传报道工作。当时，我虽十分意外，却也没过多犹豫。当然，除了服从领导的安排外，我还是比较喜欢读书写字的。况且，当年我们这一代接受的教育即是听党的话，服从分配，一生交给党安排。至于大队报道员缘何让我当，我也没多想，也更不会去想和这次写决心书有什么关联。

　　

那时候，全国农业学大寨，西瓦当然也不例外。社员们春天耕地播种，夏天抗旱浇水，秋天收割下果，冬天挑沙换土。一年四季“万马战犹酣”。大队报道员的工作除了做好公社布置的不同时期的宣传工作外，就是要及时把社员们战天斗地的这些事迹写成稿件，并报送到公社广播站宣传备存。而这些稿件的事迹素材哪里来？当然要到劳动生产第一线去获取。因此，当年我的足迹曾遍布西瓦四个小队河南河北的大片土地，山间果园。特别是秋天大队估产的时候，大河南岸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每次都走上大半个上午。写好的稿件经大队领导审阅后，还要抓紧时间送往公社广播站。此外，也经常去参加一些和通讯报道工作相关的会议和活动。当年，通往山外公路汽车站点的山路上，经常有我匆忙的身影。通往相邻大队东瓦的村路上，也曾留下过我去开战地通讯会的足迹。印象较深的，是那次公社宣传部在城里组织的各大队报道员通讯写作知识的培训学习。那次培训，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如同是旱天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大家在不同层次，不同方面都得到了滋润。还记得，那次课上老师讲到了北方戏曲唱词的十三辙。为了让大家易学易记，老师精心选用了十三个字连成一句话来表示这十三辙。几十年岁月的长河洗礼过，我却只记得起其中的十二个字来: 一心学大寨，登高远望，山河美。也不知何时竟丢了一个字。丢了一个字，也就丢了一道辙。知道丢了哪一辙，却怎么也想不起丢了老师的哪一个字。此实为心中一憾，却也实在没辙。

　　

尤其难忘的，是在公社做文件记录的那一次。七十年代中期，通讯联络条件和现在不能比。那时，公社若要召集一次几十个大队书记参加的会议，是要提前通知和准备的。那天，在公社开完大队报道员会后，因任务急，时间紧，一位主任临时给我们加派了一个任务，即:他口头传达一份公社文件，我们各大队的报道员做好笔录，回去后立即交给大队书记执行。

记得那次文件内容并不多。主任每句话重复读三到四遍。但仍有一些人笔不达意。不是字不会写，就是速度跟不上。读者一脸无奈，记者手忙笔乱。所幸我刚出校门不久，又经常读写，此时方能听写自如。周围的人，不时来问我，抄我的记录。看着那些人力不从心的样子，为他们着急的同时，也感叹毕业时老师的嘱托: 做什么工作，都要有行业的真本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意外地知晓了让我做大队报道员的原委。这次公社主任传达的文件内容，有些大队因为报道员记录的不明确，不全面，没能按要求及时完成任务，受到了公社领导的批评。而我们大队因为我记录得明白准确，任务完成得及时圆满，得到了公社领导的肯定和表扬。当初，大队领导班子在报道员的人选上意见不尽相同。后来，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在知青当中选用。如此，就有了前面知青写决心书，随后领导班子成员前去观看评选一事。当时，为确保其公平、公正，还特请了大队的文化人王大夫前去观评。这次事情，加之平时的工作情况，领导们觉得他们当初的决定和选择是正确的。所以，也就把这个过程透露给我。我想，这除了是对他们领导班子自己初时决策的肯定，应该也不排除是对我一个小知青工作上的肯定吧！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写的决心书其实喊口号的成分更多些。毕竟那时的思想还比较幼稚。不过，文章就是合为时而著吗，大概是我的态度比其他人更认真些吧！但那时候，一个农村基层的领导班子，在工作人选上能够有这么慎重的态度，采取这么民主的方法，实在还不多啊！

　　

广阔天地的插队时光，对于我来说，劳动锻炼，只是形式上的置于农村，认识农村、结识农民。大队报道员的工作，让我更多地接触了农民，更熟悉他们的生活，更深层地了解了农村，思想上有了更多的融合，体会到了书本上远远学不到的东西。另一方面，大队报道员的工作，为我提供了历练的平台，让我得以笔耕不辍，为之后的读书、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四十年过去，想起那山，那水，那些人和事，仍常怀感恩之心。感谢老同学的文章，让我重拾这段青葱岁月。

20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