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撷趣·陈“酒”

张亚利

行者无疆 文/摄影

“陈”字，有说的意思，如面陈、陈述等，权借此意，谈一谈酒与旅行的话题

本人与酒，可称若即若离，即者，可以喝一点，不至大醉，略喜微醺，求的是舒服，“酒品”倒过来说“品酒”，天津人讲话“喝迂（刚好）了”；离，不馋酒，离得开，能把握自己，即使偶尔醉酒，也能只是昏睡，不耍酒疯，忝为酒德吧。

当我出门在外，旅途奔波，屡乏其身，及至夜有所宿，不免肚子咕咕起来，寻下小馆饭摊，点就凉拌热炒，或面或米的主食行将动筷之时，极愿沽些小酒助兴，但多是一瓶啤酒（还要当地产的，冰镇），解渴润喉，还可作为饭后的汤水，“多乎哉，不多也”，陶醉在酒足饭饱的快慰中。

几十年下来，仅就旅行中能称“酒话儿”的记忆，约略三次，兼涉白、啤、黄三种酒，听我说来逗趣。

草原“白”，如火之烈。

1996年8月，受朋友之邀去内蒙的昭和草原玩，躲过酷热的晌午，日落时分进了蒙古包，喝奶茶等着开席。羊是栏里抓的，宰好洗净，肉炖在锅里，血灌了血肠，奶茶已经喝得通神透汗，反倒不觉得热了。

七八个男女炕上围坐，老额吉端大盘手把肉上桌，老阿布拎一箱“草原白”进屋，一顿草原的盛宴开始了。羊肉鲜美自不必说了，那吃的过程也很豪放，带骨的羊肉在手，操起蒙古刀，割下一片，带点血丝，沾蒜蓉辣酱后送入口中，唇齿间溢满肉香，舌尖上翻滚酸辣，不饕餮对不起这种美食。头一口肉尝过，主家儿已经在大碗里筛满“草原白”，呼很（姑娘）捧着哈达唱起了祝酒歌。“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朋友们，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

那是我喝过的最痛快的酒，超60度的草原白，透瓶的酒香，斟到碗里，白中带黄，抿一口辣得嗓子冒火，但它点燃了你内心的激情，亢奋了你的每寸骨肉，一碗酒干罢，是一个屹立不倒的男儿，一瓶酒斟去，是一圈掏心掏肺的朋友。直喝到月上中天，瓶瓶见底，我们相携着走出蒙古包，不久便东倒西歪在草地上。

那一刻，尘世远了，心思淡了，没有了人前的累，人后的悲，仿佛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鸟，徜徉在天地之间，飞呀飞。

周庄“啤”，如水之爽。

2001年2月的周庄，春节刚过，游人尚稀，20元住下180元的双人间，万和酒店的晚饭，河虾、河鱼、河蚌等四样菜，加周庄啤酒和米饭，45元。吃到行将打烊，唯余本桌，便与老板攀谈起来，竟是天津的女婿，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小华老板再添啤酒和凉菜，“半个儿”要和“娘家人”喝喝。

小华大学毕业找了同班天津姑娘，在津工作结婚，现在回乡经营旅游业，那口时蹦津词的吴侬软语听着舒坦。向我介绍了周庄的历史和风貌，并找旅游局的朋友，为我办理赠票。推杯换盏的对饮，地北天南的叙旧，不觉间我们四瓶啤酒净尽，俨然是称兄道弟的熟络。时至午夜，人已微醺，小华顺道送我回酒店，乘着酒兴欣赏周庄的夜色。

啤酒如水，淡淡中稍许着酒精的快意，不似白酒，多一点就找不着北，看人看景全没了真章，所以旅游中我是忌惮白酒的。而啤酒则不然，淡（度数低）中有爽（冰镇），清（口）而微香（啤酒花），几无醉酒之忧，常赋佐餐之乐，真是酒中的“水”也。

夜游周庄的感觉，有了微醺的加持，在夜静的氛围里，还有小华的絮语，于眼中心底更加氤氲。步态似有飘摇，像那寥星淡月映在河里的波影，漫漶出涟漪；眼睛亦感惺忪，犹如街灯窗盏在石板上流泻，渲染着昏黄；耳朵时觉幻听，归舟的欸乃，门户的扣唤，鸡犬的呢喃，娓娓了乡音；心绪竞也放逐，贪恋些拱桥上的俯视，偷闻着流水边的人语，尾随了挑担的馄饨摊儿串巷而去。

周庄的月色真似杯中的啤酒，泛着琥珀的光泽，让我醉了。

咸亨“黄”，如浆之醇。

正经喝黄酒，当追溯到1992年3月的绍兴之行。在此之前，虽久闻“花雕、女儿红、状元红”之美名 ，但作为北方人，还是闻其名而未品其“实”也，地域之隔，品味之疏，观念之误（黄酒即料酒），迟滞了对黄酒的尝试与“厚爱”。

那年单位在广州买辆“标志”，开回天津，途径绍兴，我想起了鲁迅的《孔乙己》中提到的“咸亨酒店”，便将车停在那里吃饭。咸亨还不是现如今的“豪华”，有院中的里间和临街的铺面，为求得孔乙己一样的感受，我们选择了铺面。铺面看似老旧，檐上青瓦长着青草，门前酒幌旧迹斑斑，惟“咸亨酒店”四字墨痕深沉。堂屋中左手柜面，木色厚重，看似年代久远，柜上坛酒碟菜层叠，随意着买卖，进深里放着木桌条凳，粗制而不着漆色，还是乡下旧俗的遗风。

落座后，服务员说“酒”要到柜台亲点，我脑瓜儿里过着鲁迅小说的情节，张望着酒瓮上的红贴，最后选择了十年的太雕，要了茴香豆、炸臭豆腐、糟鸡、醉鱼干。自以为是穿“长衫”的人，我原想效仿孔乙己，“排一出九文大钱”在柜台上，但实在找不出硬币，“模拟”的想法省了，后一句“‘茴’字有四样写法”也咽回肚里。

酒菜上桌，太雕舀在粗碗里，茴香豆盛在浅盘中，臭豆腐油炸的香气弥漫开了，联想到天津喝酒就花生米、拍黄瓜，原来喝黄酒也有绝配。黄酒热过，先是一股刺鼻的糟味扑面，还有些辣眼，透过热气看那酒色，有着琥珀的光亮，尝一口，有一种醇厚的甘香，喝着，不如白酒烈，不似啤酒爽，但有回味的绵长。

排作阵仗的大碗太雕喝罢，几人微有醉意，别了“咸亨”，走在初春的天气里，周身洋溢着暖。转转三味书屋，遛遛百草园，看看鲁迅博物馆，太雕的后劲儿生发出来，像伟人的小说韵味绵绵。原来这才是“陈酿”，一次形式大于内容的尝试。

转天离去时，后备箱里是半下太雕的粗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