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那抹浅笑

　　阳光温淡，岁月荏苒，曾经遥远而模糊的“未来”，因飞逝的昨天而变成清晰可见的余生。

　　回味过往，父亲的精神激励我走过了半生路，而翻到过去数年因为工作需要或生活感悟写出来的东西，通讯报道或纪实散文零零散散或长或短几百篇，唯独没有关于父亲的，不知父亲是否期待在女儿心中的样子，而女儿对父亲的勾画尤难下笔。总想等我哪天闲下来、或者哪天有了灵感刻画一下父亲。

有两次喊父亲到我家吃晚饭，他走错了路，我想是因为天色已晚灯火阑珊，一不小心就错了路口。而我大白天乘公交车，在一条无比熟悉的路上居然错了站，左右张望、瞬间大脑如同短路，不知身处何地。原来不止是父亲老了，我也老了，老到已没有闲情雅致写作，甚至无法静心构思，我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性提笔的人了···

　　儿时我和妹妹都是怕父亲的，他不打人，但他的眼神我们都能会意，父亲的眼神提醒我和妹妹的喧哗要适可而止、拿筷子的距离需做调整、写作业的时间到了、客人进门要知道泡茶递烟、客人离开要起身相送、乡邻相逢必须微笑称呼···

　　在村民都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田生活、甚至没有“打工”这个词时，父亲率先迈出家门，到矿山“搞副业”，后来周围三个村的壮年加入了父亲的副业队，父亲做起了包工头。后来父亲回村开了商店，我和妹妹优先吃了快餐面、喝了娃哈哈、用了自动铅笔，背上新书包。

儿时我们一大家八口人，爷爷奶奶、两个姑姑、我和妹妹（大姑姑比我大12岁，小姑姑大我9岁）。童年记忆是正好一方两人用八仙桌吃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我们长大了，八仙桌旁剩下父母两个人，父亲换上了小方桌。家乡的中巴车总会给我们带来时令蔬菜和水果，青椒黄瓜土豆、杨桃板栗梨子，还有秋收后的大米和玉米等，而且所有的东西都一分为四，有两份是姑姑的。

　　父亲年轻时积极加入党组织，他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只是告诉我过去的家庭成分是“富农”，那时吃不饱穿不暖还遭白眼，土地分田到户后自力更生都过上了温饱生活，后来父亲还当了小村官。我和妹妹长大后，又鼓励我们要加入党组织。

　　记得19岁那年我要辞掉专业工作去学开车，父亲听到我的想法后，淡淡地回答先想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如果还是想学开车再说。父亲的记性很好，一个月后的清晨父亲问我还是想开车吗？我说想好了，还是想。父亲说，想就去学吧！本来他从心里来说是不同意我去学开车的（那个年代学开车基本就是为了做个职业司机），一个女孩子当个护士多好！但父亲又说人的一生说不准，他同意我去学车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他年轻的时候也想开车，可是家里负担太重，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去实现；二是如果将来我的人生路上真的需要这项技能，不能因为他今天没有同意而留下遗憾。

是在19岁的那个清晨我第一次听父亲口里说了重担，也是那天我学会了凡事问问自己会不会后悔。

　　父亲最不爱听的就是我们任何人抱怨工作，尤其不能说苦，他说在他们的年代农村人想找个吃苦的工作都难，现在是好时代，只要勤劳就有事做。只有在我们抱怨的时候，父亲会马上讲起那些年“搞副业”的经历，小时候只见过完年有一群人跟着父亲去了矿山，长大了才知道那种日子是苦的！

　　父亲欣然接受我和妹妹的平庸，只要我们正当上班，就是父亲的骄傲。谁家的女儿事业有成、谁嫁了富商、谁中了五百万父亲都不羡慕，谁说穿的衣服上万元，父亲只会觉得不划算，坦胸露背的衣服父亲更是看不惯，我和妹妹的工作服无论什么颜色父亲都说好看。

带父亲买衣服，他拒绝中带着烦躁不安，永远都是说家里有、不需要，那一刻父亲的坚定就像一个十足的富豪应有尽有；父亲最见不得我们倒掉饭菜，他的责备中渗透来之不易。父亲家里偶有剩饭的时候，他轻轻撒到绿化带的灌木下，见到我疑惑的眼神，父亲解释说粒粒皆辛苦，尤其冬天小鸟觅食困难，让它们啄走吧！父亲从没有对我和妹妹说过爱，那一刻我看着父亲的侧影，他的爱已怜悯众生！

　　父亲年过花甲后，我和妹妹商量让他和母亲到我们身边居住，父亲唯一的要求是给他找个工作，因为这个要求没达成，让房子空置了一整年，后来给父亲找了个守门的事。转眼快10年了，父亲还发展了一片朋友，甚至还给老乡介绍起工作。

　　奶奶去世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已出嫁的大姑姑把奶奶接到镇上治病，奶奶突发心肌梗塞在姑姑家去世了，那时公路没有修到家门口，也没有水泥路，我们一大家人站路边等奶奶归来，父亲老远望见车来了，一下子跪在了公路边，泪如雨下，那年父亲40岁，我12岁，我不懂是不是礼数，只知道父亲在以他的方式迎接阴阳相隔的母亲回家···

再次看到父亲落泪是十几年后我和妹妹婚嫁，父亲没有要如今网上所说的“彩礼”，教育我们待公婆要像待他和母亲一样，两口子过日子，凡事要抢着做，不要挨给对方，我背过身不想看父亲···

　　我的人生如父亲所期待，平淡中也有惊喜，工作上有过一次幸运，但那时刚做了胆囊切除手术，身体状况极度不好，父亲喜悦而担忧的对我说，这次如同“当兵”，应征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勇往直前，现在放弃与将来退缩的结局都一样，都会严重影响你以后的路。最终我告诉父亲真的坚持不下去了。父亲心疼的看着我，问我把病历和近期的就诊记录发给公司了吗？我说没有，发那些显得矫揉造作，不如勇敢承认自己无能，而且自古至今何尝不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父亲轻叹口气！说道，希望孩子成功，但更希望的是孩子健康！

　　父亲把别人的恩情铭记在心，已过古稀之年还记得小时候谁给过一个馍馍。父亲说不出“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教育我和妹妹从小就要有良心，要记得别人的好。父亲的入党介绍人寿终正寝，正值老家的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交通不便，我劝父亲年岁已高，不必亲自到场，父亲背着我还是执意回了老家，返城后感冒好多时日，父亲一边喝感冒药，一边说亲自回去是对的。

　　我在父母家里吃饭时突然得知一个同事意外身亡，我瞬间落泪。父亲慎重的对我说，不要去参加这个人的葬礼，我诧异问为什么？这个人不仅对我有恩，我还有一个失口之约必须兑现。父亲严肃的说正因为这个人对你有恩，你能做到不哭泣吗？做不到，就别去！死于非命、定有非议、男女有别。许久之后父亲淡淡问我还是去了？···然后咽下了所有想说或是想问的话。我也吞下了所有的委屈，没有告诉父亲他的话是对的，人言可畏。只是我如他一样，从不后悔，哪怕之后很长的路我领略过有色眼神、远远胜过父亲执意后的感冒。

　　看到抖音上的句子“如果你的人生有对手或是小人，那是因为你比别人只优秀一点点，如果你足够优秀，别人便是仰视或敬畏你！”，我与父亲分享，问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父亲立刻反驳“不是你比别人优秀一点，而是别人比你优秀一点，正好你踮起脚可以触及别人一样的高度，只要你低下头，不踮脚瞻望就行了。”

这年父亲71岁，对于孩子的事，父亲不仅是预言家，思路清晰的如同哲学家！

　　父亲小学文化，但他能写出一手很好的毛笔字和钢笔字；父亲年轻时爱和人摔跤、爱好看书、酷爱象棋、熟背三字经、弟子规、精读三国演义，甚至父亲可以倒背如流三国演义章节的标题，可以如同评书先生一样讲得栩栩如生。父亲是个农民，但他经营商店几十年，算盘上的加减乘除曾让科班出身的人甘拜下风；说父亲是个商人吧！他的一双手布满劳苦的厚茧，满身都是乡土的憨厚与质朴。

父亲用细节教了我和妹妹做人，用勤劳给了我和妹妹优越的童年，用付出诠释了责任与担当！父亲一定希望我和妹妹是个礼貌谦和、知书达理、诚实善良的人，也许我们都被生活改变了最初的模样，但不变的是那颗善良感恩的心。

　　父亲精神，像是魔力又像是灯塔，看似无形却又把我和妹妹放在有形的轨迹上成长，鞭策我学习进取，激励我逆境重生，又点拨我人到中年的知足与释然！父亲更像远处的灯，再苦再累再难的日子，我们总能看到父亲一生的足迹，是父亲的女儿！路，就得走下去！岁月的刻刀把父亲刻满了沧桑的痕迹，多少文字于父亲的一生，都只能是寥寥几笔，父亲，您只知道我和妹妹是爱您的！可曾知道我们一直都懂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