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兔他妈的冻冻儿肉

野风徐徐〈赵乃孙〉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跟兔他爸死得早,撇下了弱妻幼子娘儿俩,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难以为继,被迫颠沛流离辗转他乡。天长日久后,乡亲们对他娘儿俩的前情往事很少提说,脑子里也早都没了他们的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年自然灾害后的头一年秋上,母子二人恓恓惶惶地夹着包袱旦儿背着铺盖卷儿突然又回来了。老村长看着这娘儿俩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把他们安顿在生产队一处蒿草长有一人多高的空院里,还给他们送了一口断了锅耳子的破铁锅和旧锅盖。院子的西边有两间挂满蛛网的茅草房,破败不堪的院门楼子上也长满了杂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你端一碗面,我端一碗米,三大爷还给他们提来了半桶甜井水。娘儿俩感激涕零地给老村长和乡亲们下跪磕了三个头,急忙走进茅屋里放下包袱旦旦儿,在豁豁牙牙的土灶头上架好了铁锅,燃起了灶火,准备烧水做饭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肚子再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跟兔妈是个污稀邋遢的笨女人,眼角屎总是糊着眼睛,整天蓬头垢面的让人嫌弃。她端来的水没人喝,她做下的饭,别人看见就恶心。那时候下派驻村的干部都是掏钱挨着门户吃百家饭的,令他们最感头疼的,就是吃跟兔他妈做下的饭食。一般都是硬着头皮勉勉强强囫囫囵囵吞下的。那时候共产党的纪律严的很,谁也不敢绕门吃饭胡乱谈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穷人家的孩子不愁长,跟兎眼看着一天天长大了,身板儿吃的跟碾盘子上的碌碡一样滚圆滚圆的,成了个憨头憨脑的壮小伙子。邻村的媒婆张大婶给他提了一门亲,小女子长得倒也水嫩机灵,就是眼睛里长了一对儿萝卜花,让人看着怪怪的不咋顺眼。娘家人看到跟兔虽是家境贫寒,但人却长得老实厚道结实有力气,就只图安顺不图彩礼,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把跟兔娘儿俩高兴地黑里明里睡不着觉,见人总是乐呵呵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成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六,老村长帮他们请了过事的厨师和帮忙的执事乡党,又给他家特批了二百元救济款,想让娃把喜事办得红火热闹些,绝不能让邻村的新亲们瞧不起咱们看笑话。跟兔妈让儿子去集上割了三十斤肋条肉,端了两大盘老豆腐,买了些菜菜货货的,还特意提了一副头蹄下水准备过事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席面上招待乡党客人,少不了用猪头和猪蹄儿做的冻冻儿肉。这道冷盘硬菜一定要提前动手,弄迟了就要误大事。跟兔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硬柴火,立了两块砖,架上破脸盆,熬了半盆子柏油,在猪头和猪蹄上严严实实地涂抹了一遍。待柏油冷却后,他用手连毛带根地把粘附在猪脸和猪蹄儿上的柏油撕了下来,并仔细地用清水把猪头猪蹄子都洗涮得干干净净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跟兔妈把儿子用砍刀破解的猪头和猪蹄儿小心谨慎地放进铁锅里盖上锅盖,还给火焰熊熊的锅洞里塞了一疙瘩榆树根。大约熬煮了两个时辰,她慢慢地揭开锅盖,给肉锅里撒了一把盐,并用筷子头儿戳着肉皮。啊!肉烂了,汤汪了,表面还飘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腻子。她用勺子撇净了油腻子,把大块的带着骨头的头肉和猪蹄捞进面盆里,并用手撕扯着粘在骨头上的肉和皮。不料想这可不是一件省力气的活,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头冒热气汗水淋漓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哎哟,这可咋办呀些!她猛然急中生智,改用嘴叼牙啃指头剜,这下可解决了大问题。她口里的涎水随着啃下的猪头肉扯着丝儿地朝肉盆子里跌落着流淌着。嘴角上也沁出了稠稠黏黏的白色涎沫,清鼻涕水水儿混着脸上豆粒大的汗珠子噹儿噹儿地滴到了肉盆子里。她一刻儿不停地用嘴撕着啃着,用指头掏着剜着。竟科利马擦地把一大盆带骨肉整的骨头是骨头肉是肉,拆分的一清二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日头爷压山的时候,跟兔请来了村东头的厨师大奎叔,帮他们把拆分好的猪头肉切成细细的肉絲,并一层一层连汤带水放进洗净的面盆里,同时下好了佐料,调足了可口的味道,又把肉盆放进鍋里用慢火蒸煮了一柱香的功夫,想来刚放进去的调料已充足地入了味,那些鼻涕汗水哈喇子也蒸发的差不多了。大奎叔是个既讲究又干净的人,他整整忙活了一才黑,给娘儿俩把事情都料理地妥妥当当的。他嘱咐千万不要在盆里乱翻动,要把肉盆盆儿静静地放到阴凉处冷冻几天,冻冻儿肉就能成形了。临走时他还咧嘴儿笑着说,今儿这猪头肉摸着黏黏儿的糊糊儿的,闻着还香香儿鮮鲜儿的呢,大后天上席面保险没嘛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结婚的这一天,村里的乡党四邻们都给这个没爸的苦孩子行了情送了礼。院子里宾朋满座烟雾缭绕,欢笑声不绝于耳。亲戚乡党都到齐了,也该举行结婚典礼开席了。贺喜吃席的客人坐了满满一院子,几十张桌子上红烧肘子、油炸丸子、条子肉、扣肉、粉蒸肉、还有跟兔他妈的冻冻儿肉,都齐齐整整地摆的满满儿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老村长的高调大嗓门儿,人们都冲着大奎叔干净利索厨艺高,个个儿都兴高采烈有滋有味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小伙子们还大吼大叫手舞足蹈地划着拳行着令。都说今天的冻冻儿肉特好吃,嚼着筋筋儿的,咬着脆脆儿的,闻着荃荃儿的,吃着香香儿的,味道美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坐在末席右首的金桔妈是个嘴刁鼻子尖的人,吃着吃着就停下筷子皱起了眉头。她瓷瓷儿地定眼儿看着那一盘被人们争相抄吃,已翻捡的七零八落的冻冻儿肉。就眯起双眼仔细地回味着寻思着,似乎这黄亮筋滑的冻冻儿肉经过嘴嚼咽下喉咙后,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直向上冲呢。看着浑身上下穿戴一新,言行举止充满着精气神儿的跟兔妈,正端着酒杯滿面欢喜地向乡亲们敬酒致礼的得意神态,她忙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唇,眼睛里竞憋出了几滴泪花,便拧身小跑着向后院门外冲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周围吃席的人们都停下了筷子,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向半掩着的后院门口张望着,不知道金桔妈今儿到底遇到了啥慔乱事?人们猜想着该不会是看人家跟兔都娶媳妇了,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银鎖眼盯着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几年钱倒是挣的不少,咋就给爸妈领不回来个心疼媳妇儿呢,看把他妈都急恼成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沉了,贺喜的亲友乡党们都酒足饭饱欢欢喜喜地起身离席了。跟兔妈乐滋滋儿地目送着大伙儿,平日里那两只黏眉模糊粘满了眼角屎的小眼睛这时也分外地干净明亮炯炯有神了。她心里暗自高兴着,今天儿子在亲邻乡友们的接济帮助下,热热闹闹地成了亲圆了房,开始了她日思夜想一家人的新生活,感觉这往后的日子是大有奔头了,到明年又能抱上个大胖孙子,老太太心里那个乐呀,真是高兴的没法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