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

景观园林

平凡之路 我们在大厅吃饭时听他讲这段故事的： “ 那时候闯了祸又没有钱，于是和兄弟一起乘船到上海。四等舱，轰隆轰隆地，吵死人，但没有办法，已经是很好的啦。吃方便面，还有乌江榨菜，安逸得很。到宜昌时候，上来一个妞，目清眉秀，顿时来了兴趣，皱巴巴的衣服扯了扯，年青，想有所表现，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总得做出点出格的事。嘿，居然她也有了意思，三天两夜的行船中，我们居然混熟了，知道都是往上海去。” “在吴淞口码头下了船，举目无亲，但要生活，只能硬着头皮找事儿干，文化又不高，只能在工地上干苦力。那妞也一直跟着，咱仨合在一起，渐渐地，彼此产生了感情。 “有一天兄弟突然对我说：｀你还小，我呢正是找媳妇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和她好？’” “ 这很尴尬，就像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个电灯泡，开始硬是无法接受，后一想，自己一无所有，能为她带来什么？幸福？安全？都扯淡，而兄弟比我稍稍富有些，人也不错。于是，在另一个工地找了份活，趁着夜色溜了，让他俩去好。” “几个月后，看见他们在路上手牵了手！唉，那个心啊，又悲又痛，也喜欢，毕竟，他是我兄弟，肥水没流外人田，咱们一起吃了顿饭。但我懂兄弟的意思和眼神，从此以后再没和他们交流，免得我又成了电灯泡，别人心里不爽。” “几年后，又遇到那妞，我喊嫂子，她气打出一起来：｀啥子嫂子，他变成了一个赌棍，我们离了！’” “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安慰也不好，不安慰也不好，她看着我，有那个意思，但我还在工地搬砖，还是个穷光蛋……算了，心一狠，溜了。” “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是我害了她，那兄弟此后也从没见。因为自身的穷，不敢放肆，别人恰恰不在意，而自己太在乎，错过了不该错过的美好。如果能再见到她，我一定会加倍补偿，那真是一份没写在债务单上的感情债，怎么还都还不完，哪怕你根本不用还。这是发自内心的疚意，也是人性，时不时敲打着心，以提醒记得远去的好时光。” 顿时引起了我的注意。说话的是吴化，也许是什么引起了共鸣，说他的故事声音洪亮，无所顾忌。邻近的几桌都能听见，加上他的浓眉大眼，有些震撼。带头鼓掌，随即稀稀拉拉的掌声起，进而雷鸣。他是个有意思的人，敢说敢为，还有自知之明，这是人性的宝贵，不吱吱唔唔，也不吞吞吐吐，哪怕有难言之隐。 吴化是老家同一块的人，他说到他的小学班主任王文秀，居然也曾是我的班主任。说他教得好，尽管瘦小，哪怕自己从小就调皮，但在她面前不敢放肆，甚至在暑假里还把家里鸡窝里的鸡蛋放进书包里给他送去。也说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是真心看望老师，二是怕考不上中学，到时可以说点好话。哎，没办法，家里我们有六兄妹，穷，全靠当锣鼓匠的父亲养，他老人家总希望家里有个能出人头地的，把希望寄托了我，而我又不争气，成绩总是垫底，心里急啊！” 王老师的印象已模糊了，而他还记得。听他讲那些旧事，一下勾勒出那时的复兴小学一一小学前有两棵高大的黄桷树，进大大木门，是旧时祠堂的内庭，贯穿而入两侧门，便是若大的操场，绕看操场四周而建的教室是平屋，青砖墙，一排排的老榆树在教室前摇晃。夏天中午时候，机拉子（蝉）在树上叫，玻璃瓶装着薄荷叶泡的水午睡，怎么也睡不着。未来将会是怎样？那完全是未知数，现在想来，未来并不遥远，就在眼前。而那时的小伙伴去了哪里？绝大部分都没有了联系。值得憧憬的未来啊都变成了现实，坚韧而破碎。王老师上课，铿锵有力，而他却是位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她还好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却记得深，尽管后来我也成为了老师…… “ 喂，谢老师，莫走神，我还在讲我的故事，那些旧事，有意思。”吴化点上一只烟，烟圈在散，思绪又拉到多年以前。那不需要深思熟虑，只娓娓道来，神情自然。 “ 成绩不好，中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去宜昌学了一门技术，做蜂窝煤。回来在老县城的环城原材材厂里租了一个棚子开蜂窝煤厂，堂哥投资，我当‘秋儿’（伙计），生意还不错，凭三寸不烂之舌与在笔山煤矿做煤生意的张老板签了供货协议，也建立起了信用。张老板说我年青有干劲，将来一定会发财，要给我介绍对象，还一本正经地说等他女儿毕业了让我们认识。我悄悄跑到她读书的学校去看她，发现她腰有点弯，背有点驼，不干。” “一天，有‘秋儿’到蜂窝煤厂来，说李老幺带的话，要点赞助。啥子赞助哟，说白了就是黑社会要收保护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堂哥问我啷个办？想都没想，说：‘给嘛，只要他来要，准备家伙操他。’那时年青，怕谁！” “果然，第二天那喽啰来了，后面是骑野狼摩托的李老幺，再后面是骑七零摩托的两跟班。我们几个干活的伙计站一旁，我捏根钢钎不说话。李老幺神气得很，走到堂兄面前，叼根烟，说赞助一千！那个嚣张啊，我提起钢钎就去弄他，一下子把他搞懵了。后面骑七零摩托的跟班拥上来，马刀还没亮出来，钢钎不长眼，打得他们哇哇叫，一瘸一拐，骑上摩托溜走了。 “ 这下气是出了，也闯祸了。他们派人四处找我，把住大门，也不让蜂窝煤卖出去，生意一下垮了。欠的煤炭钱也给不上，给张老板打了欠条，说到时一定还，只好外出逃，与另一个兄弟坐船到了上海。” “哈哈，你故事还有连贯性，又绕到了开头那一幕，还有那妞，从宜昌上船的妞。”笑道。 他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别提那妞了，后来的后来，真不是自己所想象的，人生如演戏，戏剧。漂荡了很多年，如撞南墙，甚至一度想放弃回老家跟父亲继续当锣鼓匠。嘿，你还别说，打锣鼓时颈上挎着锣鼓绳，双手击打锣鼓，颈子硬撑硬杆，眼睛看着前方，知你的说你敬业，不知你的说你高傲。我现在回老家打锣鼓都目不斜视，说话都犟起个脑壳，是儿时养成的习惯，完蛋了。” 大伙哈哈大笑，他抽烟一根接一根，讲得头头是道。这些年闯荡不容易，生意也风声水起，经历的那些苦难都成为路途中的踮脚石，抬脚时候它们就是步步高，送你前往春风得意。苦难中开花，一点不假，世上无捷径，如果有，也是汗流浃背时。惊喜若狂是对苦难的暂忘，其实它一直伴随你左右，只是不忍提及它。轻松上路，仿佛走得更快，那是错觉吗？ “硬撑硬杆当锣鼓匠的事翻过去了，你也没当成锣鼓匠，张老板预言你要发财，你却打个欠条跑了，还看不上他女儿，这……有后续故事吧？” “嗨，说起来愧疚，那年回老家，在县城街边喝酒，猛然想起还欠张老板的煤炭钱，第二天跑到他家里去，知道我的来意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欠条，四千多，我欠的，折得整整齐齐，保存之妥当，仿佛知道我那天就要去还似的。我还了个整数，五千，略表欠意。他用洋芋炖腊猪蹄招待我，那个香啊！还有位姑娘在厨房弄饭，端汤出来，介绍说是他女儿，在一所中学当老师。闯他个鬼，她那个乖呀，腊猪蹄都不想吃了，啷个当时看走了眼，她一点都不弯腰驼背，女大十八变，变得像天仙……” 大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吴化，浓眉大眼的吴化，粗心大意的吴化，看走眼的吴化，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后悔吧，忏悔吧，但过往的岁月，哪有后悔药。 “但我不后悔，现在已是很好的生活状态，不需要吃后悔药。很感谢张老板的帮助，他的吉言对我是种鼓励，时刻鼓励着自己要有出息。有时候，自欺欺人的自信很重要。”他接着说。 是的，有一份自信很重要，哪怕它是自欺欺人，也或是虚无缥缈，选择一个目标，披荆斩棘地往前走，若隐若现的北极星在指引，信念敲打着心灵。哪怕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们都会迎刃而解，帮你渡这坎坎坷坷的凡尘。 吴化的故事还没讲完，粗的，细的，糙的，灵的，一定不仅仅是所讲述的那一面。生活的丰富多彩，谁又能三言两语讲完！不过，我看到了他存于手机上的一张捐赠协议书，是赠给老家红十字会的，十万，用于家乡留守儿童的教育。用他的话说，因自己读书不多，外出闯荡遇到了不少困惑，现稍稍好一点了，回赠一下，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其实，在我看来，这就是大爱，哪怕聊的是人间烟火气，里面却裹包着生活真谛。也超越了哪些卿卿我我，唧唧哇哇，甚至坐轿似的吹拉弹唱，真正进入到自我实现中，完美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体现吗？ 一一景观园林谢勇的空间漫谈 身边总是有些值得赞的人，所以值得写。平凡人生，却酝酿着伟大，平凡之路，却能走出不平凡的步伐。人间是悲欢离合的组合，不必拆散只看见悲或者欢，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它们以各种形式展现。 光阴漏沙，滴漏时刻，虽听不见声音，看它，却会在心里默数：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