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田园

<p class="ql-block">迁入新居后,哥哥把老妈房子的五把钥匙分配妥当,老爸老妈每人一把,我和姐姐每人一把,另一把挂在哥哥屋里。为了方便照顾爸妈,选房时哥嫂特意选了对门,他们住了边户,里户让给了爸妈。</p><p class="ql-block">虽然有钥匙,我还是喜欢到家敲门。“咚咚咚”敲几下,老爸的吆喝就会应声而起,“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唱唱悠悠,高低起伏,由远及近。伸长耳朵等在门外的我,感觉特心安,特踏实。门一裂缝,我开始学着他的腔调重复“听见了,听见了”,然后爷俩相视哈哈大笑。那一刻,生活的烦恼工作的不快随着笑声烟消云散,心情豁然开朗。老妈耳背听不见,就会笑眯眯地盯着我问,你俩傻笑啥呢?</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和老妈一同进入楼道,老爸在车棚里停放三轮车。我放开老妈的手,跟在她身后,老妈经过了电梯口,径直拐向一楼东户。</p><p class="ql-block">“不对呀,不对呀,咱走的不对呀,”老妈指着墙急切切地说:“这没有对联儿,咱那儿有你哥哥贴的对联啊!”这象征喜庆,迎春纳福的对联,成为老妈对家的唯一辩识标志,老祖宗们也没想到,对联演变到今天,还有这种奇妙用处。我多次尝试让老妈分清“101”“801”的门牌,事实证明我是徒劳,下次依旧错错错。</p><p class="ql-block">岁月这把刻刀,不仅在雕刻着老妈的容颜和身体,也毫不留情地剥蚀着她的思维和记忆。虽然已经搬家半年多,老妈还是分不清电梯的上上下下。有一次自己去了地下车库,幸有好心人把她送出来。从此,即便是扔个垃圾,老爸也不敢让她独自下楼。</p><p class="ql-block">到了八楼,老妈在口袋里掏来掏去,只掏出一串小个的钥匙,滴哩啷当坠着两个小饰物。夏天这么薄的衣服,装串牛唇不对马嘴的钥匙干啥用?家门那个大身板的钥匙呢?。</p><p class="ql-block">门里的墙上挂了一排钥匙,像列队展览一样,却没有家门大钥匙的身影。</p><p class="ql-block">“俺没有啊,俺没有那么大的钥匙!”老爸晃动钥匙和老妈示意,老妈着急地辩解着,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住了这么久,老妈怎么会没有钥匙呢?我翻箱倒柜,最终发现钥匙在鞋柜抽屉里藏着呢。抽屉里还躺着一串钥匙,我好奇怪,两个人一个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钥匙呢?</p><p class="ql-block">“这是那天在路边上捡的,”老爸端详了好久说:“不知道谁家掉的?”</p><p class="ql-block">“谁家掉的?你捡回咱家,谁家掉的也找不到了。”我哭笑不得,丢钥匙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好心的老爸收留了。“钥匙还能捡吗?出去时送到物业办公室吧!”</p><p class="ql-block">老妈有了钥匙,经常径直去开一楼的门。别吓着人家呀,再以为是坏人上门,或者突然开门吓着老妈。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一楼解释解释。有一回,一楼的主人恰巧在开门,老妈便随着进了屋,还反客为主招呼人家快进屋坐、进屋坐。看着屋里陌生的布置,老妈一脸迷茫。</p><p class="ql-block">周末,我喜欢陪老妈在小区周围散步,听她絮叨重复了几十遍的人与事。每次到家,她自己用钥匙敞开门,会非常开心。一次,老妈把身上所有的口袋摸了几遍,只掏出上次那串小钥匙。</p><p class="ql-block">“这些钥匙是哪里的?”她不带家门的钥匙,却总是随身带着这串小钥匙,把个口袋塞的鼓鼓囊囊,我实在不能理解。</p><p class="ql-block">“哪里的?哪里的?”老妈接过钥匙细细端详,“这是咱家里的呀。”</p><p class="ql-block">“这不是咱家吗?你的钥匙能敞开门吗?”我听得糊里糊涂。</p><p class="ql-block">“那儿那个家的。”老妈说。</p><p class="ql-block">“咱哪儿还有家?咱租的良苑小区吗?”我问,老家搬迁以后,在良苑小区租住了三年多时间,难道她说的是那儿?</p><p class="ql-block">“咱那儿那个家呀!”老妈用手指了个方向,“这个是街门锁的,这个是屋门上的。”</p><p class="ql-block">我恍然大悟,心发紧,慢慢往下沉,笑容瞬间凝固,再也无心逗她。她所说的这个家,原来是搬迁之前的老院儿呀。四年多的时间了,她随身带的钥匙居然还是老家的钥匙!老妈从什么时候糊涂的,我们兄妹四个和老爸曾聚到一起讨论过,都觉得是搬入新居以后。在良苑小区时,进进出出,说话做事没有发现过异样。去医院做过核磁共振,医生表示,这是老年人的表现,没有好的干预办法。</p><p class="ql-block">“你还留着老家的钥匙干嘛呀?有什么用?”我小心翼翼的问她。</p><p class="ql-block">“不让俺在这儿住了,俺就回去。”老妈笑笑说。</p><p class="ql-block">新房钥匙分到手,侄子就立马开始装修,包括屋内的电器,热水器,油烟机,燃气灶,电视、空调等,侄子全给置办妥当。但是无论怎么教,老妈都不用,问她的时候,老妈就说俺不会,再给人家弄坏了。</p><p class="ql-block">“那个家还能回去吗?你不是看着全都拆了吗?”那个种满蔬菜长着桃树枣树的老家,那个承载了老妈一辈子酸甜苦辣的老家,那个永远回不去的老家,才是她心心念念、踏踏实实、根深蒂固的家。难道她心存幻想有一天能回到那个家?</p><p class="ql-block">“拆了,拆了,全都拆了,挖掘机来给推倒了。”老妈喃喃呓语,迷离的眼神让我心疼。</p><p class="ql-block">“这些楼不就是在咱原来老院的地方盖起来的吗?”我指着窗外和她说。</p><p class="ql-block">“知不道呀,知不道呀,做饭去了,爱哪里哪里吧。”老妈又开始耍赖,逃避。每到关键问题,老妈就装聋作哑东扯葫芦西扯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p><p class="ql-block">我把家门的钥匙给她装入口袋,老家的钥匙放入抽屉。过几天,摸摸她鼓鼓囊囊的口袋,一定是用小手帕包的严严实实的老家钥匙。由她吧,情之所至,心之所衷,那是她的一份精神寄托,一份属于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安全感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