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葫芦头

李长安

　　葫芦头泡馍是具有西安地方特色的美食之一。它不像羊肉泡馍遐迩闻名，也不是所有西安人的挚爱，特别是大多数女士都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原因在于它是以猪大肠为食材而烹饪出来的带汤泡馍。

　　葫芦头泡馍馆主要开在西安的背街小巷处，像著名的“春发生”就在老市委大院附近的南院门。上世纪六十年代，这个地方是一家国营饭馆，主要经营阳春面，一碗面八分钱。那时尽管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但这个面馆生意兴隆，热闹非凡。后来这块风水宝地改为经营葫芦头泡馍的“春发生”。九十年代初，我在南院门地段一单位工作，几乎每天从此店门前经过，尽管看到店里食客众多，也没有激发起进店品尝的欲望。一想起猪大肠那臭气熏天的味道，就望而却步。

　　1995年秋天，一朋友讲了一个故事，让我改变了对葫芦头的固有印象。此人叫魏华，与我同岁，他老家在西安市长安区魏寨乡。1972年，魏华刚上高中。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他父亲对他说，明天是星期天，生产队派咱家给城里竹笆市一门市部送竹竿，你跟我一起去。一听进城，魏华兴奋的一夜睡不着觉。第二天凌晨四点钟，父子俩就开始装车，一会功夫就把架子车装得满满当当。要出远门了，母亲早早起床，把家里瓦盆里仅有的一点面粉倒了个底朝天，烙成两个锅盔，一个分成两半，父子俩转眼功夫就狼吞虎咽了。一个装到布袋里，准备送完竹竿中午吃。俩人出门时，一轮明月还悬挂在西方的天空，星星一闪一闪像眨巴的眼睛。父亲在前边驾辕，他在旁边挂坡。日上三竿的时候，两人已经口干舌燥，把水壶里的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中午一点多，终于到了目的地。卸完车，父子俩精疲力尽，饥肠辘辘。魏华拿出半块锅盔准备吞咽，父亲阻止了他。“儿啊！今天出大苦力了，咱们去吃葫芦头”。“什么叫葫芦头”？“一会到店里就知道了，不吃不知道，吃了忘不掉”。

　　竹笆市南头向西走就是南院门。父亲在“春发生”门口把架子车两个辕高高掀起，车子立起后稳稳地靠在了一棵老槐树上。进入店门，一位老者将他们引到店堂一个拐角的方桌旁坐了下来。这位老者个头不高，身形较瘦，头戴白帽，身着蓝褂，左胳膊上搭了个白毛巾。只见他行走飘逸的用木盘端过来两碗飘着清香的高汤。父亲与老者耳语两句，老者点头后，送来一老碗。父亲拿出锅盔，三下五除二，把锅盔掰成麻将大小的块，堆到碗里冒出了尖。老者把碗放进木盘，右手高高举起过肩。嘴里喊着，“汤宽，肠肥，辣子多”！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葫芦头泡馍送到桌前。魏华望着父亲没有动筷子。父亲微微一笑，“你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喝汤，吃锅盔就行啦”！魏华知道，早上临出门前，母亲从柜子里掏出五角钱塞进父亲的上衣兜里，并交代说，记得买一包洋火，一斤碱面。看来父亲早已算计好了，两个人只能买一碗葫芦头。在父亲再三劝慰下，魏华端起老碗就咥了起来。只听咕噜咕噜声响，一会功夫，老碗见底。吃完后，他把碗举起，将舌头伸进去，把碗里的汤汤水水舔得一干二净。“吃饱了吗”？“刚刚好”！

　　这时，隔壁桌子的一位顾客来到桌前，他把一碗葫芦头放在魏华面前。这个男士约30多岁，高高的，瘦瘦的，戴一副咖啡色的宽边眼镜，穿着中山装，文质彬彬的样子。“你们父子的对话我听到了。这碗泡馍我刚吃了一口，如果不嫌弃，让孩子把它吃了”。“这不行！咋能让你破费呢”？父亲惊诧并激动地推让着。两人推搡的动静有点大，惊动了其他顾客。这个说，让娃吃吧，年轻人饭量大。那个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在一片嘈杂声中，那个戴眼镜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魏华见此不知所措。父亲望着眼镜男士离去的背影，慌不迭的连说几声谢谢。围观者散去。父亲把这碗泡馍推到魏华面前，魏华端起后，给父亲的汤碗里拨了一半。那天父子俩吃得是大汗淋漓，撑肠拄腹。回家后，魏华给母亲讲了这件事。母亲听后半晌无语，眼泪刷刷掉下来。她把头扭向一边，喃喃自语道，唉！咱们家太穷了，连买两碗泡馍的钱都没有。请老天爷一定保佑那位施舍的好人。这件事对魏华刺激太大，从那天起，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功课，用知识改变命运，要挣好多好多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让父母和兄弟姐妹每年都可以吃上一次葫芦头。1977年底，国家恢复了高考，魏华如意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分配到省级机关，后官至副厅。

魏华给我讲故事时，尽管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仍表情凝重，眼圈发红，一直陷入沉思之中。第二天中午，他邀我一起光顾“春发生”。他要了一份“肥肠”，我点了一份“精肠”。泡馍端上来后，自己先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接着大快朵颐。魏华说的没错，葫芦头味醇汤浓，馍筋肉嫩，肥而不腻，满口生香。放下碗筷后，我想了许多。想到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想到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眼镜男士，想到魏华父亲的纯朴和无奈，想到一碗葫芦头竟然改变了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想到……

2022年7月20日初稿，22日定稿。

写于西安市经开区景园

共计1900字。